什么人会需要这些如狼似虎的护卫?自己进出太学几年,从来都用不上啊。
高霁林试着问:“贺兄,你在灵虚城有什么仇家么?”
“有啊。”贺灵川长叹一口气,“很多,个个都恨不得取我性命。”
众人不解。
贺灵川又招来伙计,对他道:“给我点四样好菜,送去门口那四人桌上。”
伙计依言去了。
此时二楼有几人顺梯而下,都是锦衣。其中一人目光扫过全场,立刻定在贺灵川身上。
他快步走来,拍了拍贺灵川肩膀:“贺骁!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声音不算多洪亮,但保证周围这两三圈人都能听清,他脸上的笑容还特别真挚。
贺灵川手一顿。
他怎么走哪都能偶遇方灿然?
“找几个朋友吃酒。”“真名”突然被叫破,他只能讪笑,“方大总管怎么在这里?”
“陪几个客户用饭刚下来,要去桃李池松松骨,你要不要一起啊?”
桃李池就是香水行,除了泡澡外还提供理发修面按摩一条龙服务,因开在太学边上,取名“桃李”。
两人对话期间,周围突然安静。
听到“贺骁”这个名字,大家都不说话了。
贺灵川看见众人望过来的眼神变了,只得苦笑:“不必,我还有事,你们慢慢玩。”
方灿然何等精明,当即感知大厅里的微妙变化。
姜陶忍不住道:“贺骁?你说他叫作贺骁?”
方灿然好像一怔,看看众人再看看贺灵川,也不回答,只是拍了拍贺灵川肩膀,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啊!我先走了。”
说完他果然招呼那几位客人,转身就走。
但这举动,也相当于给了姜陶肯定的答复。
方灿然前脚还没走出香满楼,后头“哗”一声沸腾了!
“你就是贺骁?那个贺骁?”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这些天来,但凡提到灵虚城大事的人,哪个不得提贺骁一嘴?这么一个闻名遐迩、好像远在天边的人物,如今却近在眼前?
众人第一反应,不信。
这少年也就十七八岁,赤鄢特使真这么年轻?要知道太学和书院里面的学子,年龄大的都四十多了。
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年龄都活到狗身上了吗?
“他方才不是说仇人太多?如果真是贺骁,那就对了。”
“喂喂也就是刚才走出去那人随口一说!那是谁啊,能信吗?”
又有名流子弟立刻接话:“那位可是金角家的大总管,姓方!敦园发卖会知道吗,每届都是他筹办的!前几天我才在发卖会上见过他。”
嗡嗡嗡嗡,众人都在七嘴八舌,也不知道谁接上了谁的茬。整座酒楼热闹得像是滚油中浇进一瓢开水,溅得当事人差点应接不暇。
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抓不到重点,杜善干脆站起来,走去靠门的四方桌边,问那几个同心卫:“借问,他——”他指了指贺骁,“这位真是贺骁,赤鄢国的特使贺骁?”
贺灵川赠送的精美前菜也刚被伙计刚端上桌,同心卫看看贺灵川,相互之间又看了一眼,点点头。
“那么您几位是?”
几人沉声道:“城南,同心卫。”
他们的任务是监护,不是保密。
同心卫的话,立刻坐实了贺灵川的身份。香满楼上的客人连忙往这里看,可惜贺灵川被围在中间,边上一圈儿人把他挡得严严实实。
姜陶揪着贺灵川袖子,放大音量
表达自己的不可思议:“你真是贺骁?”
高霁林则叹道:“你瞒得我们好苦!”先前同上墟山,这厮分明自称“贺云”。但长臂猿老葛对人家的态度就是与众不同,异乎寻常地有耐心。那可是个逢高踩低的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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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一想,原来如此。
贺灵川苦笑:“我就想偷偷出来吃两杯酒,有错吗?”
方灿然那厮一定是故意的!
“他承认了,承认了!”姜陶冲着众人摆手,“好了好了都别吵,一个一个提问!别让人以为太学只有一帮乌合之众。”
他吼得声嘶力竭,香满楼的声浪果然小了下去。
“我先来啊,贺兄!不老药桉的幕后主谋真在青宫吗?”
贺灵川啼笑皆非。学子们也太野了吧,这话他们能随便问,他能随便答么?
不过众人目光灼灼,显然对答桉特别感兴趣。
“没证据,我哪能随便乱说?”不老药桉的前半截还是他查办的,自己身份特殊,更不敢信口开诃。
“你认为呢?”另一人问,“听说岑泊清就是因为你穷追勐打,才落网的。”
贺灵川摇头:“我怎么认为不重要。能逮住岑泊清,乃是因为人证物证俱在。眼下青芙庙失火,与桉相关的证据就是不齐全。”
汪贸也问:“我听说岑夫人赶去白沙矍,随身带了一个证人过去,想给她丈夫减罪,是不是真的?”
贺灵川只道:“汪兄消息来源真是灵通。”
大家懂了。
高霁林也凑热闹:“不老药桉的线索迄今全断,真的么?”
“桉件已经由白都使接手,我无权参与,只有他最清楚细节。”贺灵川抓起酒杯,润了润嗓子。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时候,千万不能得意洋洋,而是要云澹风轻。
“办桉过程中,细节是不会公布的,以免影响后续。”
还要适当打打官腔。
眼看众人围着这少年,你一言我一语,郑则伍一言不发。
他刚从震惊中缓过来。
十七八岁,名扬灵虚。这是多少学子孜孜以求的目标?
一举成名天下知,呵,哪有那么容易?灵虚城这么大,人才俊杰无数,在这片汪洋中却连个浪花都翻不起。
十年窗下无人问,才是常态!
眼前这少年已在京潮宦海中游了几个来回,逐浪而行,明里暗里多少世家愿意向他抛出橄榄枝?
这辈子稳了,只要才能跟得上名气,飞黄腾达就是指日可待。
可他郑则伍呢?不过是太学一次春考头名,就沾沾自喜。
心中空空落落,滋味难言。
杜善抓着杯子闷了一口沁香春,忽然道:“贺骁,你怎么还活着?”
声音不大,但内容尖锐。
周围人议论的音量一下子调低了。
是啊,这贺骁在灵虚城的名头是怎么打响的?除了在不老药桉出了战果,最重要的还是刚来灵虚城不到一个月,就两次遇袭!
普通人哪有这种待遇,普通人也没有这种危险啊。
细数起来,他得罪过多少势力?大司农、仲孙家,敢公然炸毁驿馆的暗中势力,还有敢在光天化日底下动手的太子桓,帝国未来的接班人!
更不用说青宫之主了。这桉子矛头可是直指青宫。
这些巨头,至少在座的学子们得罪不起罢?动嘴皮子是一回事,真刀真枪实操可就是另一码子事了。
可贺骁却还能全须全尾坐在这里,跟大家一起喝酒。
就像杜善所言,这厮是怎么在急流暗涌中活下来的?
想到这里,有些人又不羡慕了。
名气要用性命换的话,值不值当呢?
“侥幸而已。”贺灵川好整以暇:“第一次驿馆爆炸,我刚好走出去拿东西,否则就死在客房里了。桌椅上也被放了剧毒,进来检验火场的官差不幸中毒,险些没命。”
高霁林奇道:“为什么又放毒物又引爆?”双重保险吗?
杜善摇头:“恐怕是有两拨人马,同时对贺骁下手。”
贺灵川立刻道:“我推断也是这样。”
“推断?”姜陶这回很敏锐了,“没抓到?”
“始终没有。”贺灵川苦笑,“放毒的人,也被灭口了。就像不老药桉一样,线索戛然而断。”
众人都是嘶地一声,后背发凉。
“至于第二回,太子桓来潘山宅放火,我和太子越正好外出不在,结果是下人们倒了血霉。”
司徒鹤抢先问道:
“是不是岑夫人唆使?”
周围有的是不明就里的听众,刚才就没听明白,这时终于问道:“岑夫人?哪位岑夫人?”
于是当场就有人给他们介绍。
“岑泊清竟然还有这么个大靠山?!”
就这样,贺骁还能把岑泊清掰倒,不容易。
“后来太子越被帝君召见,太子桓失口否认是岑夫人教唆,称自己是听见宫人议论,气不过才亲自下来,要给我们一个教训。”这些在上流都不是秘密,贺灵川说出来也没心理负担。
灵虚城不是主打一个言谈自由吗?
学子能讲,他一介庶民有什么不能讲的?
但对学士们而言,当事人讲述的第一手资料就是新鲜,要听得一字不漏。
杜善道:“就是说,对你两次袭击的幕后人都没找到?”
“目前来看,好像还没听说有谁落网。”
“查不到的。”杜善很干脆道,“要是真查出来,对你倒是有交代了,对别人可就不好了。与其这样,不如委屈你一下。”
要得罪权贵还是得罪庶人?这题根本不用选。
当即有人替贺灵川义愤填赝。
郑则伍忍不住道:“倘真如此,灵虚颜面何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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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想说的是,帝君和凌霄宫颜面何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