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的第一眼,裘浩锐看到一个衣衫破烂的男子居高临下,那双漆黑的眸子紧紧地注视着自己,当中似乎闪过一道刻骨铭心的漠然寒意。
就是这个人救了自己么,似乎叫作……阿遮?
裘浩锐虽然醒来,但仍然虚弱,他挣扎着从土坑里爬起,用尽全力勉强站定,刚要开口,脚下却又一软,正将摔倒,另有一人却唰地一声窜了过来,扶住裘浩锐一只手臂。
他侧眼一看,见此人面貌平凡,眼神却是清澈,像极了他曾经的一个朋友,心中猜测其应该就是之前听见的那个清澈声音。
“你没事吧?”小五关切的问道。
裘浩锐正要道谢,却见小五面向阿遮,显然询问的对象并非自己,当下话语卡在嗓子里,不由干咳一声。
“我能有什么事?闹着玩罢了。”阿遮嘿嘿一笑,拍了拍小五。
“你刚才可吓我一跳。”
小五皱了皱眉,总算松了口气,又偏头看向裘浩锐,道:“你还好吧?要不要先坐着休息一会?”
裘浩锐刚欲拒绝,却听阿遮以那古怪腔调开口道:“我叫苏慕遮,他叫小五。不知尊驾是什么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裘浩锐闻言一怔,他现下与苏幕遮面对面站着,已无法看清此人的面目,对方口吻虽然漫不经心,用的也是尊称,但在此景此地,却似有一种逼问的架势。
不过再怎么说,毕竟也算是他们救下的自己,说话不客气一些也情有可原,正好自己也想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裘浩锐心中念头一转,抬头望了眼天空,又见四方充斥着稀薄的暗红光线,像是笼着一层薄雾。
眼下处境不明,他倒也没再傻到报上真名,缓缓道:“我叫裘之无,来自百生天宗,误入宝地,实非所愿,不知这是哪方地界?”
“百生天宗?”小五面露疑惑,“我没有听说过。”他转头又问苏幕遮:“你知道吗?”
苏幕遮摇了摇头,道:“这片地方归属于太元宗,向来不允许外人进来。尊驾既是误入,那就怎么来的怎么离开吧。小五,我们不能耽搁太久,该回去了。”
苏幕遮行事甚是果决,当下说走就走,看都不再看裘浩锐一眼。
倒是小五在离去前犹豫了好一会,直把裘浩锐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这才叹息似地从身上取出一个储物袋,递交到裘浩锐手里。
“本以为你已经死了,现在物归原主也是应当。”小五道。
“小五兄,多谢你们的救助。他日若有机会,裘某必当回报。”裘浩锐道。
“我们没有帮你什么,也帮不了你什么,是你自己命大。”小五摇摇头,转身离去。
裘浩锐在原地缓缓坐下,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目光透着思量。
这名为小五的青年,裸露在外的右手腕上,能看到明显的烙印,虽然他感受不到其中的力量,却也知道,这是一枚奴印。
对于奴印,他再熟悉不过。那是极为可怕的一种法术,专门用以奴役他人,一旦被种下奴印,有时连思想都无法由自己控制。
百生宗在各处拥有数量极多的奴族,依靠的也是这种法术。
而那个叫做苏幕遮的男子……
裘浩锐睁开第一眼时,从下往上,透过此人凌乱干枯的黑发,便看到密密麻麻的奴印,一枚一枚无法数尽,爬满苏幕遮的一侧脖颈,向上延伸到脸庞,向下不知还有多少。
“太元宗?我倒是听说过这个宗门。”裘浩锐回忆道,“元兮,元兮……这里或许真是太元宗的属地么。”
“太元宗虽与百生宗一样伫立于天上星河,可彼此之间几乎没有来往,八竿子打不着边,我怎么会来到了这里。”裘浩锐微微皱眉,不得其解,“当初,爷爷分明把我送入了百生宗的一处禁地,那人也算是要救我,为何又多此一举将我折腾到这来?”
“话说回来,这两个太元宗的奴族……他们如此轻易地放我离去,倒也十分奇怪。”
他想了很多,但也没有过于纠结其中,直到体力得以积攒,才一手撑在地上,身子慢慢站起,观察着周边的环境。
四面皆是山岩,其中,小五与苏幕遮离去的方向上,山岩最为低矮,而裘浩锐所在之地,恰好是两座较高山体之间的低平区域。
这里遍地碎石,寸草不生,走兽乌有,偏偏又有大大小小的山岩林立,视线大为受阻,倒是藏身的好地方。
但裘浩锐还是决定另寻他处,苏幕遮与小五两个奴族都能把他带到这里,足以说明此处并不安全。
而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全,至少得有一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容身之所。
沿山而行,地势平缓,地面净是散落的赤红碎石,并无明显道路可以上山。
裘浩锐本想多走几步,奈何未消片刻功夫,体力就已不支,只得暂时找到一处拐角,背靠着一块体积巨大的岩石,疲惫地坐下。
他休息了一阵,从腰间取出灵玦,手指在其上轻轻一抹。
一点淡淡的微光从灵玦中显现。
“只剩这般微弱的一丝灵气了么?”裘浩锐轻轻喘息,“不过也足够爷爷感应到我了,眼下只需静静等待,宗门自会派人来接引。”
“等宗门向太元宗发出通告,此地的主事之人应该会主动找来,对我进行保护。介时如果没有出现意外,倒也不是不能回报那两人一二。”
他想起方才苏幕遮被灵玦吸取元兮的一幕,不由微微一笑。在睁眼之前,他的意识虽然时断时续,但也多少知道发生了什么。
尽管那时他难以动弹,甚至连气息心跳都莫名消失,似乎陷入一种假死的境地,可这并不代表他就会由人宰割。
作为百生宗折雨山的少尊,在任何境地,他都不缺乏保命的手段,只要给他一点机会,他就能绝处逢生。
“好在太元宗的修士不修灵气,只炼元兮。灵玦受到异类力量的侵袭,不仅被动唤醒了其内潜藏的一道灵气,更因这苏幕遮身为奴族,空有力量却不懂修行,而反过来吞噬化消苏幕遮自身的元兮,同时也将部分灵气渡入我体内,令我得以苏醒。看来,灵玦内的灵气并未完全消散,而是与我一般沉眠起来。”
“如此说来,时间或许并没有过去五十个载数,那人大概是骗我的。唉,方才倒是忘了问问那小五,也不知现今到底是何年岁。”
裘浩锐将灵玦贴身放好,此物妙用无穷,乃是每一名百生宗子弟在踏入炼气境时,由宗门赐予。
其内原本蕴有海量灵气,即便不作催动,也可自行抵御外来攻击。更能维持体温,滋养肉身,免他受寒挨饿之苦。至于聚精会神,辟毒敛息等诸多功效,更是难以尽述。
他的种种保命手段,有大半都落在这灵玦身上。
当初从背后偷袭自己之人,若非使用的是宗门法术,也定然不会得逞。
念及此处,裘浩锐不禁眼神一冷。
彼时他二十二岁,忝为折雨山少尊,代表百生天宗,外出参加青河小会。那尚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离开百生宗。
百生宗上列天上星河,下辖分宗无数,统御的地界何其浩大,外面的天地却比百生宗还要浩大无数倍。
百闻不如一见,纵然他所学博杂,见识不浅,但在面对许多新奇事物时,仍是眷恋不已,在外久久流连,因此迟了几日才抵达青河小会。
这原本也无伤大雅,青河小会虽取“小”字,参与的主要人员却依然不会是他这样修为低微的修士。
可就是因为迟来了几日,却让他恰逢其会,正好撞见一场重大变故的发生。
那是他始料未及的一场变故,是他人生迄今为止,遭遇到的最大的,或许也是唯一的一场变故。
裘浩锐向来认为世间多庸人,自诩天下无双,心高气傲,岂料在这变故殃及之下,却打乱方寸,受势裹挟,遭受重创。
最后更是在惊乱之际,被人以同宗之法暗算,他连凶手都没有看清,就已不省人事。
此乃奇耻大辱。
而令裘浩锐更加不能容忍的是,自己竟然这般不济。
他甚至只是被人波及,遭受了无妄之灾。他人的谋划并不针对自己,仅仅是殃及池鱼,就足以改变他的一生。
怎能如此!
怎会如此!
裘浩锐自此修为尽失,伤重不治,往后一千多年的光阴,都处于弥留之际。
爷爷洪山远本已退居宗门二线,归隐于折雨山,期间为了救他,却又再度出山,在宗门内重夺权势,闹出不少风波。
外界更是因此腥风血雨不断,影响不知扩大了多少倍。
可后来……
裘浩锐收回思绪,目中带着忧伤,以及深深的思念,“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爷爷、奶奶,锐儿想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