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进去之前我倒是有些问题要请教你。我发现你们的课程和我看到的有许多不同啊”
“比如呢?”
“比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在我们那里是作为治理哲学来是使用的。强调要对治理下的各方人马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愚民政策,比如除了公民以外都不能读书。但是你们这里的解释好像不一样?”
“啊对,确实不一样。”商洛点头道,“不过这个问题,恐怕是因为伱们没有更新教材。你们对这句话的了解是从什么时候建立的?”
“通过历史上的人文交流吧。我知道这个句子里面,很多人都觉得孔子本人没有‘愚民’的意思,所以想方设法用各种方式来断句。我们是直接采用了愚民的意思,觉得可以用,但是你们这里好像用了别的写法?不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而是‘民可使迪之,不可使制之’。为什么是这样?”
“因为更新了。”
“更新?《论语》还能更新的吗?”
“拜托,《论语》是人写的,又不是记载神明话语的经文,当然可以更新啊。现行《论语》在历史上也有很多的版本,某些字句看起来莫名其妙是因为版本不对。这句话更新,是因为你没看到?是因为泰和三年在湖北的郭店村发掘出了‘郭店楚简’,那里面有原装的《论语》,是来自战国中期的早期资料。所以根据更接近孔子时代的写法,这段论语被更新了——你不知道是吧?”
“我们对震旦这边近几十年发生的事几乎没有人认知,只知道皇帝换了之类。”
“那你复习到现代历史的时候就应该能找到这段了。现代历史比较靠后,也不怎么考,了解一下就好。”
“这句话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话有两个通假字。由通迪,知通治。合起来意思是,民可以引导启迪,而不可以强迫——实际上‘郭店楚简’里面记载的原文更详实一些,是对这段的补充说明:民可使道之,不可使制之。民可道也,而不可强也。桀不谓其民必乱,而民有为乱矣。”
“这意思是”
“这里是拿夏桀来类比。夏桀就是以强制来虐民,而不启发开导,所以导致天下大乱,禹统失政,大禹建立的王朝就这么灭亡了。”
“原来是如此所以为什么有通假字?”
“我也不好说。不过之前我也和你说过,汉字有很多写法,只要人能明白的话随便你用哪一种写法。但这种写法,越是早期就越不统一。尤其是《论语》这种先秦文献,它处在汉字演化史的早期。许多字到后来直接分化成不同意思了,但在当时可以混用。所以.搁现在看来,其实就是字写错了,但你不能怪先秦古人,他们当时写的时候没错。”
“那怪谁?”
“等下。”商洛摸了摸下巴,“这个问题最好你别问我,因为我们两边的看法不太一样。我建议你去问你觉得靠谱的‘本地人’。我毕竟是从‘二叔’家来的,对这种问题的看法不太一致。”
“喂?”靠在床上,滟秋接了电话,“啊,法厄同啊,什么事?今天你要请个假,啊你不来那我吃什么啊商洛代替你来嘛?行吧,也可以。嗯确实也可以。你还有问题要问我?课本上的?”
滟秋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啊这.突然问这么‘学术’的问题,等下,我去找找书。哪一本?必修五是吧.哪段?”
听了说明,滟秋点了点头。
“啊所以你想问,搞错字了怪谁是吧?那当然不怪孔子那个时代的人,他们写的对的。当然也不怪我们,我们是受害者。要怪中间那批啊。文字的演变又不是一蹴而就的,中间那些人都在干什么,为什么他们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没有赶紧把不对的部分写出来?”
“啊这.对你们来说,古人也是可以怪罪的吗?”
“古人也是人,为什么不能怪罪。比如《晋书》修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啊,魔法满天飞,什么苍蝇传信天雷护体的法术太多了,房玄龄不知道到底在干什么。本朝也有修的乱七八糟的《元史》,一大堆帖木儿根本分不清是谁,拔都和八度两个不同的写法又当作两个不同人的来分别立传。虽然当时确实有在礼仪中终结元朝的需求,但糙也没这么糙的,糙过头了。”
“这还真是.我需要换换脑子才能学会。我们可不会从凯撒身上学什么,也不会去追究亚里士多德到底在想什么。而你们.好像可以去追究一下?那连孔子也可以.”
“对啊,孔子也可以说他有问题。为什么不可以,孔子就是个小老头儿,孔子诛少正卯这种事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就是应该好好评论一下的。因为从现行的司法角度来看,孔子这件事做得非常不地道。作为鲁之摄相,孔子直接通过物理手段解决了同样在讲学的大夫——少正卯。这件事怎么说就怎么可疑。”
“啊这.这个真的是可以说的吗?”
“说就说了呗,孔子是个大活人。你们那边是不是有说过‘上帝已死’之类,还有过讨论。但实际上对我们来说孔子就是个死人,他死在什么时候是非常清楚的。他所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问题。你不能因为他是孔子,就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全都是正确的——这反而不符合孔子本人的教诲。所以孔子有错,当然就要说,但就不骂他好了。之前有人搞出问题那该骂就骂,本朝人更该骂。宋濂修的什么《元史》鬼东西,他自己敢看吗。”
“好家伙,原来是你们是有这样的认知的吗.好家伙.”
法厄同摸了摸脑门,她得缓一缓:“总觉得,这是很厉害的说法。明白了,等下,我翻翻书,电话先别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