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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在不是春天。
现在是深秋。
柱国府庭中的那颗大松柏叶子已经脱落大半。
光秃秃的枝干如蛛网般织着天空，沿着枝干缝隙向上看，倒像是那树干将天幕分成了好几块，铅色的，昏暗的，裹着厚重乌云的，什么颜色的天都有。
松柏树下的那方衣冠冢，已经被挖去了大半，泥土还留在上面，现出灰色的色泽，松柏的叶子覆盖在上面，叠了厚厚一层，慢慢地腐烂近泥土中。
他不在这里。
柱国府里空荡荡的。
雷电影注视着那方衣冠冢，眸子动了动。
这种感觉似曾相似。
像是曾经所经历过一般。
清野雷鸣也曾就这般离开过；无论如何寻找，总是找不到他，就好像春天已经落尽了，春日不再来，寂寥惨白的秋光覆盖在庭院阶前，映衬雷电影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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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不再来。
雷电影收回注视那衣冠冢的视线，看向另外一个人，那名叫做‘荧’的少女。
她还记得这位少女；与女士进行了御前决斗，是和清野...清诺岩一直在一起的，
令影感到意外的是，荧似乎也很茫然。
这位有着灿金碎发的少女晃了晃脑袋，眸子微微瞪大，现出疑惑的情绪。
她冲着里房喊了几声，但没人回应她，她轻轻地蹙着眉头，似乎有些生气了，灿金的眼眸因极怒而失去高光，回到窝里发现崽儿不见的狮子。
“清诺岩？”
“清诺岩..!”
她嚷道。
“清诺岩下和祖父在早上便已经离开了。”
清野裟罗推开柱国府的大门，走了进来。
她看到了雷电影，眸子有些惊讶地紧缩，显出惊愕的色彩，不确定地问道：“...鸣神冕下？”
雷电影平静地向她点了点头，“先走了？”
“嗯。”清野裟罗认真地道，“他们先去了神樱岛，带着酒，还有点心——清诺岩殿下叫你们赶快来。”
“就在神樱树的树下，所有人都要来。”
这位天狗将军一丝不苟地模仿着清诺岩那时的语气，秋光映在她那平静的眼眸中，“他说；‘来晚了的，没酒喝没东西吃’”
连雷电影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当听到清野沙漏的话语后，她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心中那份怪异的悸动感，暂时消失了。
“桀桀桀。这小粽子真是不当人子！”小派蒙落在荧的肩上，愤愤地插着腰，她显然已经是愤怒到极点了，“派蒙要没东西吃了！”
她急的直跺脚，小手扯着荧小姐的头发，嚷嚷道，“荧我们快走。”
“嗯嗯。”荧点点头。
她说这话的语调有些咬牙切齿，笨蛋清诺岩，竟先去神樱岛了。
“混蛋清诺岩！”荧这般骂道。
“混蛋清诺岩！”柱国府的灶房也传来同样的女声，语调也有含糊不清，像是刚刚睡醒一般；
赤足踩在塔塔米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可以感受到...那有着起床气的少女正气势汹汹地向这便赶来，木门被啪嗒一声推开，最先看到的是那雪白长发。
雪白的长发散碎在秋光中，每一缕发丝都闪烁着寂冷的秋光。
伟大的盐巴神...赫乌莉亚才睡醒，那如秋水般的眸子还带着些慵懒。
在见到荧的一瞬间，那份慵懒便消散殆尽，只剩下了空洞般的冰冷：她冷冷地盯着荧，语调中带着不见掩饰的纯纯恶意。
“黄毛。”莉雅银牙咬紧，发出咔咔的声音，灿金眸子中没有表情，侧脸上覆盖着松柏的阴影，“黄毛！”
今日的莉雅小姐攻击力依旧极强，一重逢便称呼荧为‘黄毛’
——“你昨晚做了什么？”
这语气已经是接近质问了。
昨晚？
荧先是愣了愣，她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嘴角便噙着胜利的微笑，微微昂着脑袋，以一种俯视莉雅的角度，故意拉长语调，
“你猜~”
你猜。
莉雅眸中的恶意越发浓郁了。
自从那一战后，莉雅便在尺子里沉睡，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是沉睡，还隐约保留着对外界的感知。
而就在昨晚。
就在那间灶房，就在她的面前。
‘说些情话给我听’
‘再多说些。’
那个黄毛，那个黄毛荧，就在她的面前做这等恬不知耻的事情！
就在她的面前，当荧抱着清诺岩的时候，盐尺就摆在旁边的灶台上，离得如此之近。
偏生自己还在沉睡，只对外界存有着一定的感知，但却无法彻底清醒过来，走出盐尺。
那黄毛，就当着她的面，趁虚而入。
耻辱。
对于伟大的盐神来说，这是从未有过的耻辱，她的教徒在她的面前，被异端蛊惑，而神明却无能为力——赫乌莉亚已经许久未尝过此等耻辱了。
再不醒过来。
她的信徒就要彻底被黄毛夺走了。
莉雅注视着得意的荧，空洞的眼眸深处似酝着深沉的杀意。
她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她都小看这黄毛了，竟被趁虚而入；从今日起，莉雅一刻也不能放松了。
“黄毛。”她冷冷地道。
又被攻击了发色。
"啊呀。"
荧歪歪脑袋，又眨眨漂亮的眸子，语调带着些戏谑，“需要知道更多细节吗？睡着的神明小姐~"
“黄毛。”莉雅道。
“清诺岩还给我做了早饭哦，”荧平静地道，“调料用的还是盐尺，怎样？有参与感吗？”
...莉雅那精致面容上黑线更密了，眼眸中的杀意也愈发厚重，光足踏在榻榻米上，因为用力，可以看到脚裸上现出的阴影青筋。
她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似在竭力压抑住情绪，半晌，灿金眸子才恢复了清明，她视线从荧身上移开，免得看多了心烦，转而落到了雷电影的身上。
她显然已经感知到了影的身份。
这位别着紫阳花，眸光清冷，踩着木屣的女武士，便是稻妻的执政，巴尔泽布。
"又来一个抢信徒的。"
她说了一句影听不懂的话。
影微微蹙着眉头，虽然是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她能感受到面前这位陌生魔神的恶意，那恶意已经是不加掩饰了。
“诸位。”
清野裟罗拍了拍手，打破了她们之间的对峙，天狗平静地道，“若是在拖延下去，酒真的会被清诺岩殿下喝光的。”
清冷的秋光从枝干间隙泄了进来，星星点点地落在每个人的身上，清野裟罗看着所有人，那始终没有表情的面容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一起去神樱树下吧。我等着你们呢。”
清野裟罗轻声道：
“清诺岩殿下是这般说的。”
——
八酝岛。
自那场大火后，邪眼工厂便化作了灰烬，燎原的大火烧毁一切，也净化一切，曾经荒芜而阴翳的铅色天空，也被火海烧得剔透空明了，夕阳垂落天际，霞光晕染，将天幕映成琉璃。
净化愚人众残留的污染，便是鸣神大社巫女们的职责了。
“一起去神樱树下吧。”
“——清诺岩。”
八重神子看着刚刚到的信，狐狸小姐歪歪脑袋。
“笨蛋吗这家伙。”她轻声骂道，“谁要去？我管他死活。”
狐狸小姐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两只狐狸耳朵高高地立起，眸子也舒服地眯着，懒懒地感受着阳光带来的暖意。
“柱国冕下也爱喝酒。”
在狐狸小姐的身后，身着传统和服，面容清理优雅的白鹭公主轻笑着，神里凌华抬起纤纤柔荑，为神子沏了一壶茶。
在他们的身后，是鸣神大社的神官，社奉行的士兵，乃至部分柱国府的府军，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叠成了千军万马。
这些日子里，鸣神大社与社奉行一直在清理愚人众。
原本清诺岩在柱国府的保护下，八重神子能放下心来，专心应对愚人众了。
可却出了意外。
“那个白痴。”八重神子将信揉成一团，扔在一边，轻声骂道，“御前决斗...亏他们想的出来。”
那个家伙，那个老不死的家伙，总能做出一些混账的事情。
从来便不要自己的命。
“很符合柱国冕下的作风啦。也多亏了他，我们的工作轻松很多。”
愚人众相继失去了国崩和女士，没有了执行官统领的士兵便是群龙无首，不攻自破，应对起来很轻松。
社奉行还查清了各个奉行官员与愚人众的资金交易，事后这要一并清算。
神里轻轻地展开信，将信摊在狐狸小姐的面前，她读着信上的字，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信上说‘所有人都会到哦’，宫司大人不去吗？”
“不理他。”狐狸小姐愤愤道。
“牛奶团子也在。”神里轻笑着道，“他以后就不喜欢狐狸乌冬了。”
“...”
八重神子抿了抿唇。
“去不去？”
"...只是去看看他死了没有。"
——
“老头。”
国崩缓缓地睁开眼睛，他顿了顿，感受着身上那鲜活的痛楚，倾听着那逐渐活跃起来的心跳声，半晌，他道：“赢了啊。”
他赢了。
尽管没有什么实感。
他站起身来，抬起眸子，看着天守上方的落日，每次到日落的时候，那老头便要喝酒，温一壶清酒便就着霞光喝了去。
国崩取出了那壶麦酒——这是从那老头坟里抛出来的。
晃了晃酒，浓厚的酒香带着麦田的香味，轻嗅一口，便仿佛看到了那重叠万里麦浪如海的田园。
影向山...神樱树吗？
他轻声道，站起身来，提着那壶酒，向着远方的落日走去。
——
“牵着五百藏的手！”
小狸猫向御舆千代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它严肃认真地道，“不要迷路哦。”
御舆千代歪歪脑袋，水银般的长发倾泻到了脖颈另一侧，眨眨干净漂亮的眸子，她拖曳着繁杂而华美的十二单，和服的裙摆边缘纹着红枫叶。
“我不会迷路。”千代道。
“...五百藏会迷路啦！”小狸猫跺跺脚。
鬼族少女犹豫了一会，伸出了纤细的柔荑，轻轻地握着那只毛茸茸的小手。
污秽已经被驱除干净了。
虽然依旧很多事情想不起来。
但唯有一件事情，御舆千代很确定——那便是她现在很开心。
她现在正走在通往酒会的路上，就和四百年前一样，秋天的落日融化在山路边的刺玫中，石板路一阶又一阶地盛着阳光，秋光温暖而慵懒，懒洋洋地晒在鬼族少女的身上，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鲜明。
她忘记了很多事情，但唯有一件事情她很确定，那便是她要赴一场被迟到了四百年的约定。
豆腐与点心，梅子酒和樱花酒，铺了满地的落樱，歌牌和神社，还有所有的旧友，她知道她要去那样的地方。
所以就很喜悦。
流浪了四百年的鬼牵着小狸猫的手，一步一步向山上走去，夕阳磨碎了她们的影子，拖曳在层层的石阶上，漂亮得犹如一副画。
——
花散里注视那酡红色的晚霞，狐狸面具相掩下，能隐隐看见嘴角噙着的温柔笑意。
那笑意很淡，像是初春下的雪，既明媚又清冷，带着仿佛融化般的感伤。
说来也是奇怪，她明明只是一段过去的记忆而已，明明只是虚伪的存在，但为什么...此时此刻，她会感到欢欣呢?
她一直告诫着自己，不能过多地接触人间，不能有所留恋，可她的心却动摇了。
这可真是...无可奈何啊。
‘过去酿的酒我已经拿不到了，现在酿的酒你愿意品尝吗？’
‘约定好了哦。’
‘所有朋友都要到。’
所有的朋友都要到——于是她的心便动摇了，明明只是一段记忆，却也还会欢欣吗？却也还会不舍吗？却也还能再离去的最后，获得安宁与幸福吗？
对于她而言，这份体验，便是世间最奢侈也最宝贵的礼物了。
——
神樱树就在影向山上。
清诺岩是最早到达的。
他取出了埋的那坛酒——这是在晚春的时候，与花散里一同埋下的樱花酒，如今他们的樱花已经熟成了。
他还准备许多好吃的。
用烤炉烤了鱼，做了沙丁鱼，做了狐狸乌冬，用牛奶和青团做了一碟牛奶团子——每一道料理都藏着一段记忆，清诺岩将它们摆放在了神樱树下，将记忆陈列在秋光与樱花中。
还有答应好的...为荧做的那道菜。
他也做好了。
黄昏快要落尽了。
“...好了吗？”屉百合轻声道。
"嗯。"清诺岩点点头，“在意识空间，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
“就算过了很久，此处也只是一瞬而已。”屉百合道。
“那很好。”清诺岩笑了笑，“我答应好了，要在黄昏时回家吃饭。”
——
ps1：稻妻卷将在六七章左右结束，放心，稻妻卷会走圆满结局。
ps2：稻妻卷结束后，本书也进入完结倒计时了，会逐渐进行收尾。
ps3：明天会开始还债。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