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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雨回了璃月。
璃月港还是那个璃月港,依旧那的热闹,此时正值春末,青石小巷的间落桂花开得正旺,婆娑的花影斑驳了白墙。
她行走在璃月港的巷落间,夏日入伏,正在举办夏日的祭典。
作为月海亭的秘书,她似乎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有很多的工作要去处理——这几千年来,她正是在工作中获得了逃脱,但现在,随着心中的业障空了,她便也觉得思绪也空了。
便也觉得,工作也不是很重要了。
浮舍的事情...尚未对大众完全公开,但或多或少在璃月的七星八门流传了起来,甘雨注视着安静祥和的街道,忽有一种风雨欲来山满楼之感。
她该去哪儿,该做什么...她完全不知道,她自以为对人间很熟悉,但其实她根本就不懂凡尘。
巷口的桂花随风发出簌簌的声音,她沿着铺满一地碎红的青石巷继续往前走,两边的街道传来小贩吆喝的声音,糖葫芦,糖画儿,以及一些精巧的小玩意,还有贩卖烟花。
人间的祭典还是那么的热闹。
也还是那么的陌生。
明明璃月的每一次节日,无论是节日流程,节日筹备,节日预算...都要交给月海亭处理,甘雨规划了每一次祭典,她了解后者的一切,但她依旧对此很陌生——因为她从未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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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忘记上一次去人间是什么时候了,她只记得烟花炸开染上十里红妆,薄薄的青烟,淡淡的熏味,她走到繁华花街的中央,那只粗糙而宽大的手稳稳地牵着她,她们在川流不息的人海走过,灯笼的朦胧火光映照在他们的侧脸上,那日朦胧得像是一张照片。
这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她努力不去想那些事情了。
甘雨出了璃月城,漫无目的地走着。
日头也慢慢地下落了,夕阳覆盖了平原,嫣红的余晖将荒野涤出了几分寂寥之色,走着走着,她便来到了那处荒坡,在苍凉荒野的尽头,有一方无碑的坟冢。
荒草丛生,青绿的苔藓与藤蔓结了一层又一层。
走着走着,便来到这里。
甘雨当然知道,真正的浮舍并不埋在这出荒凉的山坡上,他的身躯与光同尘,化作了支撑璃月的山脉,同时,亦在她的手中大山崩塌。
“甘雨姐,你来啦。挺好的,又有人来看大哥,真很好的。”
“放心吧,大哥饿不着的,应达每年都会烧很多很多钱,够他买很多酒喝啦...告诉甘雨姐,其实大哥并不孤单的,过年的时候,魈下午来祭拜,然后是伐难,弥怒哥来的最晚,要等到黄昏...我以前都不知道,你说他们过不过分。”
应达半蹲着,纤细的手指摘去了坟冢前地藤蔓,又将青苔除去,一边做这些事情,她一边对甘雨道:
“而现在...甘雨姐也来了,大哥最喜欢的就是甘雨姐了,他会很开心的。”
应达轻声道,她低垂着脑袋,肩膀轻轻颤抖着,但她却在微笑,明媚般的微笑,“太好了,师兄,大家终于...终于再一次团聚了。”
“两千四百年,所有人都来了。”
甘雨注视着那坟冢,“...只有我没有。”
“只有我...在憎恨他。”
只有她没有。
每年夜叉们都来了,但她这个最亲近的小师妹却从未看过他一眼。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啦...”应达抿着薄唇。“那是业障...”
“这并不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甘雨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的声音很低沉,“你们都获得了他的心,可唯独我,从来没有知晓过他的心绪与苦痛。我也曾见过他的心灵,只不过,那已经是破碎的模样。”
“现在业障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应达轻声道。
“业障走了,石头也碎掉了。”
这便是结局。
甘雨不再言语了,她要离开了,她不愿再留下来,她要回月海亭了,璃月还有许多事物要处理,她需要让自己的大脑忙碌起来。
“奥藏山。”应达问道,“甘雨姐不回奥藏山看看吗?”
甘雨没有回话,向着远方走去,熏暖的黄昏日色笼罩在她的背影上,她越行越远了想,像是在逃跑一般。
“...我要走了。”
————
【约定其四,前往绝云间奥藏山,供奉珍珠白玉汤,摩拉肉,松茸酿肉卷三道祭品,并三叩首三垂首】
留云放下了这块碎片。
残阳渲染开来。
如血般的余晖覆盖在火烧云之上,半边暮云半天暗,在奥藏山上投下阴郁而深沉的暮色投影,留云借风真君注视着夕阳垂落,暗红的日冕被极目尽头的地平线慢慢消磨殆尽。
天色暗了,远方的尘世间也升起了层层炊烟,青峦染成千层玉,赤云笼罩万堆烟。
是百姓们日落而息,燃灶生火的时分了。
她站起身来,苍翠色的长发自然拖曳到脚裸,向一处庭院徐徐走去,她注视着已然落满了灰尘的石凳与石桌,久违的,想要做些什么。
她想要做菜了。
她感到了有些疲倦。
也许年纪大了,总是会感到疲倦...闲来无事,她又看了一遍那日的投影,这两千年来,真君看了很多次,那是浮舍临别前的话语,被法阵忠实的记录了下来。
‘我将入魔,望您此后珍重’
两千四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留云借风真君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答案,她不知道那个答案是否正确,她喜欢那个答案,而就在一个月前,那个答案得到了证实。
但留云却不再欢喜了。
若是凡尘生来便是为了死去,那有何必再轮回呢...只不过是徒增寂寞罢了。
徒增寂寞。
她轻抚着石桌,白皙的指腹掠过灰尘,石头微冷而粗糙的触感渗透进皮肤中,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留云忽然怔了怔,似乎嗅到了什么。
她忽然感受到了那股气息,很熟悉的气息...散去的石头化作了沙粒,但沙粒终究还是会归来。
留云回过头去,在夕阳与地平线相互摩挲的时分,那少年矗立在落日之前,熏染的阳光与他随风扬起的发丝相互纠缠,少年已然是失去了心,可留云却分明听到了熟悉的心跳声。
还有那...熟悉的味道。
不可思议。
“浮...浮舍?”她意识地道。
“浮舍已经死了。”少年摇了摇头,“他再也回不来了,而我的名字,叫做清诺岩。”
他从来都不是浮舍。
浮舍再也回不来了。
浮舍已经死了。
“这样啊。”留云轻声道。
“我是来...道别的。”少年道。“我要离开璃月了。”
留云借风真君这才注意到...少年手中提着一方食盒,淡淡的清香从食盒缝隙中漏了出来,豆腐与青菜寡淡而清雅的味道,似乎将周围的空气都给涤清了。
“甘雨不在吗?”清诺岩有些意外,“我还以为她会回奥藏山。”
“在层岩巨渊中,我答应过她了。”少年认真地道,“要好好做一顿翡翠珍珠白玉汤给她吃,这份约定依然有效。所以我来了。”
清诺岩这厮没心没肺,但唯独对于约定,他便是一定要遵守,凡是承诺过的事情,他一定要去完成。
轻诺言,或许也该叫做清诺言,许下的诺言两清,一了百聊,两清过往纠缠,从此以后再无负担。此番过后,便是永别了。
“她从未回来过。”留云轻轻摇了摇头,灿金的眸子倒映着清诺岩的面容,“也许,她一会儿就来了。”
这样啊。
那注定是要错过了。
错过便是错过,可谁也没有错。
他不能一直等在奥藏山中,因为还有人在等着他。黄昏已经收拢于末尾了,他将食盒放在石凳上。
其实,错过了也挺好的,不见面也是好的。
遗憾也是一种圆满。
因为浮舍已经死了,他不是浮舍,过往的纠缠应该就此了断。
帝君说的很对,每个人都需要前进了,甘雨也需要前进。帝君筹备了这场【试炼】,不只是为了斩断璃月的过去与污秽,更是为了斩断所有人的过去与污秽。
已经死了,死了的亡灵就该离开,不可结缘,徒增他人寂寞而已。
他不能留在璃月了,也不能再沉湎于浮舍的过去了,否则的话,【磨损】会将他侵蚀的。
“我将食盒放在这里...”清诺岩轻声道,“就劳烦真君替我处理了吧。我已经死了,请您这样告诉她。”
“我要走了,还有人...在等着我呢。”
留云明白了少年想要表达什么。
少年轻咳了一声,面色有些苍白。
他身体依旧很虚弱,尽管业障已然祛除了,但毕竟污秽真的来过,他身躯中都积攒了污秽的残留,他也是真正的无心之人。
火烧云彻底燃烧了起来,蔓延一片,沉沉的云霭映着火般的日色,清诺岩恭恭敬敬地向留云借风真君鞠了一躬,转过身来,要向山下走去了。
留云注视着清诺岩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有了实感,浮舍真的离去了,再也回不来了,时光如同这日暮而下的夕阳,寂寥的余晖逐渐吞没世间的一切,可尽管她是知道了,尽管她是明白了,可她还是叫住了离去的清诺岩,
“少年...”
他们一直都缺一场道别。
她顿了顿,“...你能最后叫我一声师父吗?”
清诺岩停下了脚步,低垂下了头颅,半晌,他在夕阳的余晖中转过身来,正如三千年前,浮舍应帝君的契约,第一次走下山时的模样,那般的风华正茂少年意气,整个人似乎都闪烁着光——
“师父。”
清诺岩拱手做了一个揖,他低垂下了头颅,认真地道:“徒儿下山了。”
“嗯,好...好。”留云借风真君轻声道:"向前走吧,不要回头。"
向前走吧,不要回头。
清诺岩向山下走去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
黄昏已经散尽了,傍晚来临了。
翡翠珍珠白玉汤已经冷了。
“但翡翠白玉汤的做法很简单的,你的日子很长,你总能遇到下一个...你总能遇到下一个,会做白玉汤的徒弟。”
...
甘雨怔怔地盯着那段最后的‘记录’。
她终究是回到了奥藏山中,只是突然觉得,她应该回来,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冲动,那份悸动触动她离开了璃月。
她回来的时候,恰好便看见了师父在观看这段印象。
其实,留云并没有刻意避开甘雨了,在所有真相都揭开的今天,她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了。
留云借风注视着甘雨,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来,便是连很会说话的真君也有些词穷了,最终,她只是轻轻地拍了拍甘雨的肩膀,轻声道:
“这是浮舍来找我们道别。被法阵记录了下来...你还记得那桌石凳吗?小时候的他,最喜欢把食物放在石凳上,这是他做的最后一份菜...真是的..”
浮舍已经死了。
“我需要安静一会。”甘雨轻声道。
于是偌大的洞府只剩下她一个人了,阴冷而潮湿的石壁缠绕着寂寥的气息,随着余晖消散殆尽,石头影子惶惶堆叠,甘雨抿了抿唇,垂下了头颅。
“甘雨,就拜托给您了,请您叮嘱她多吃饭。”
“请您能照顾好她。”
“我是个没用的师兄。我也是个没用的徒弟。”
“对不起,抱歉。”
“但我不后悔,重来一次,我还会这样做。”
【重来一次,我还会这样做...】
甘雨细细咀嚼着最后一句话。
原来所有故事的伏早在开头便已经落下,也在故事的结局在开头便已经注定,所以无论如何悔恨,都再也走不出不命运的大纲。
此时此刻,甘雨手中还攥着一封信——浮舍的信,但这封信并不是写给她的,是写给摩拉克斯的,在地中之盐覆灭的时候,浮舍将这封信寄给了帝君,请求帝君收留那些遗民。
换言之,这是浮舍最后留下的【遗书】。
这份信并不是给她的,是给钟离的。
就如最后一场道别...也不是给她的。
【钟离,你好】
【地中之盐比璃月要凉快些,夏天日头正好,我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刚刚种下了一枚种子,埋下了一瓶海盐,我相信在以后某个夏天,清爽的海盐将会重覆盖这片大地】
可海盐覆盖了大地...甘雨轻轻地攥着信角...那枚种子又去哪儿了呢?
那枚种子枯死了。
【你收到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死了,哈,真是的...我终于是退休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但你不还能退休,哈哈】
【地中之盐的遗民就交给你啦,那些事情,就推到我身上好了,死人的名声不值钱的,很多的事情也都拜托给你了】
【璃月的人,地中之盐的子民,那些夜叉,我的师尊...还有我的师妹,甘雨,都拜托给你啦,你要提醒他们,要好好吃饭】
【尤其是甘雨,她这家伙我清楚,容易钻牛角尖,我最担心的就是她了,认死理...真是不让人放心的小师妹啊】
【我希望...我希望她能坚强地下去】
【我希望她能忘记我,一直向前走】
甘雨低垂着头。她想要说些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或许感到了难过,可情绪已经空白了。
【人真正的死亡,是被彻底的遗忘,可若我的死亡会为我所爱之人带来苦痛,那便让我彻底地死去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许我已经失败了】
【对不起,我的朋友,真的好想...再与你共酌一杯啊】
这便是全部了。
信很短,字迹也很扭曲,因为那时候的浮舍已经被侵染了。
甘雨放下了信,终于是注意到了放在桌边的那份食盒,食盒中的那碗...翡翠珍珠白玉汤。
可她回来的太晚了,翡翠珍珠白玉汤已经凉了。
食物是记忆的味道,可已经冷掉的食物已经丧失了本味,记忆已死,她再也分辨不出死去的味道。
——正如她醒悟得太晚了,晚到等她的那个人已经走了,晚到再也不会有人等她了。
她掀开食盒,冷掉的豆腐再也不会散发熟悉的清香,她吞咽着青菜,可再也尝不出了,她低垂下了头颅,肩膀轻轻颤抖着,她在轻声喃喃:
“好冷...真的...”
“好冰冷啊。”
她不是这一次迟到了,而是每一次都迟到了。
当她再也尝不出曾经的味道时,她注视着那清澈的汤,发现平静的汤面溅起了阵阵涟漪。
啊...
她终于是明白了。
——那是她的眼泪。
唯有悔恨。
她低垂着头。
人们常常说一句情话,‘等你到海枯石烂’,可等到海洋枯竭了,等到那颗石头彻底烂掉了,真的等到了海枯石烂,等到两千四百年后,那么石头也不会再等你了。
泪水滴在汤中,笑容开去,为这份死去的味道,平添了苦涩般的咸味,唯有悔恨。
在黄昏散去的深夜。
天色已经深了。
那个石头——清诺岩终于是回到了那座小木屋。
那小小的木屋,火光将黑夜熔出了一个小小的洞。
小屋依旧点着光亮,依旧还点着灯,依旧还有人在等着他。
“我回来了。”清诺岩轻声道,推开了木门。
——
ps:呼呼,又是2.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