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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那是谁?
啊。
甘雨当然知道那是谁。
可她不愿意承认,不愿意去面对。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终于是明白了,为什么帝君不愿意再让她看下去。
甘雨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薄唇轻轻颤抖着,鎏金色的瞳孔紧缩,她死死地盯着出现在面前的身影、
她忽然觉得面前的那个人好陌生,陌生得自己快要认不得了。
那是自己吗...?
原来,这就是曾经的自己啊。
那个人——也就是曾经的她,纤细的食指捻住弓弦,冰蓝色的元素光辉吹拂出淡蓝色的雪风,风霜将她侧脸的碎发吹散开来,露出了那双眸子。
空洞而麻木的淡蓝眸子没有多余的情感,如同一片被冻结的冰冷寒潭,寒潭深处埋藏着阴影般的憎恨;那片寒潭倒映着浮舍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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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注视着那曾经的自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忽然惊觉,她其实是在照一面两千四百年的镜子,两千四百年前她是这样,两千四百年后,她亦是这样,她从来就没有变过,她心的面容已经永远停留在了两千年前。
如此的丑陋。
甘雨感受到了恍惚,或者说刺痛。
那份刺痛来自于灵魂深处,如同一枚又一枚的荆棘小刺——只是回想起着之后发生的事情,她的心就像从那片荆棘林中趟过,被无数枚小刺刮出一缕又一缕的伤痕。
这之后发生的事情...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她当然是知道,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它们一直都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你没有做错,你没有做错...
内心深处,又开始回响起那个声音了,那个她所依赖的声音,那个她所...厌恶的声音。
而甘雨终于是知道那个声音的名字,
【业障】
纠缠了她两千四百年的心魔,纠缠了她两千四百年的业障。
不要...
“你没有做错。”
——
外面似乎还在下雨。
浮舍抬起头来,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他现在处在万里的深渊中,按理来说是听不到上面的雨声,可他总是能想象得到,他吸收璃月的业障,在靠近璃月城的心脏处,他似和这片大地融为了一体。
淅淅沥沥的小雨织成薄薄的雨雾,苍青色的平原被雨雾收拢成一线,过了苍茫的平原,便能看到归离原,看到璃月,那些细细的雨滴也敲击在璃月城的每一方瓦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从红墙黑瓦的缝隙中,渗透进璃月城的家家户户。
真是漂亮啊。
他还察觉到了四重气息,就在层岩巨渊,是四位夜叉么...
他睁开眼睛,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的师妹,冲着她轻轻地笑了笑。
那笑容隔着两千四百年的时光...也一并印在了两个甘雨的眼眸中。
曾经的甘雨不懂那微笑的含义,如今的甘雨却仿佛明白了,她怔怔地注视着浮舍的微笑——那扯起的嘴角扭曲而又可怖,但眼眸却是倦怠温柔,像是秋日午后熏染的寂寞阳光,散着梧桐的稀疏影子,寂寞而又荒凉。
不...甘雨后退的了半步,她从未如此的仓皇而无助,她想要阻止这一切,她伸出了手,触碰着浮舍的面颊,但纤细的指尖从后者那无奈的微笑中穿过。
她再一次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已经发生的事情,她无法阻止。
那个人已经死了,面前的只是历史留下的投影而已。
死亡便是这样。
这个世界上唯一留下来的,只是那个人的存在过的足迹,可偏偏那些足迹是错误的,是虚假的,固执地沿着错误的足迹往前走,她永远也追不到那个人,她永远也不能明白那个人的内心。
...呼。
曾经的甘雨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她死死的注视着那个她再也认不出的人,那位背叛的师兄,她的心脏轻轻颤栗着。
层岩巨渊之上的那一具具尸体,现在...依旧还历历在目。
那些死去的士兵,那些死去的百姓,尸身上那些污秽而阴翳的气息顺着层岩巨渊向下延伸,一直延伸到浮舍的身上。甘雨是麒麟之身,她能清晰地看到,浮舍身上所沾染的杀孽。
是面前的这个人杀了他们。
这并不是臆断。
而是事实。无比清晰的事实。就算不是甘雨,而是其它的仙人在场,看过了现场,也会做出同样的判断。
因为的确是这样的。他们死于业障,而杀死他们的业障夺舍了浮舍的身躯,浮舍便是杀死他们的业障。
千岩军被屠杀殆尽了,而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是因为自己上一次的犹豫,是因为上一次,自己未能杀掉那个人!那个叛徒!
这一次,她已经做好了觉悟。
甘雨死死的咬着薄唇,咬出了死死的鲜血,冰冷而布满铁腥味,暴虐而冰冷的元素汇聚在箭矢中央,清冷的辉光映衬着她那空洞而憎恨的双眸!
“你...”
浮舍似乎忘记了甘雨的名字,他微微低垂着头,看向自己的心脏,但心脏的伤口也依然愈合了,因为甘雨的名字是最先刻上的,所以也是最先愈合的,最先遗忘的。
说来也是捉弄人,他此生最先遇见的人,一同长大的师妹,最终却成了陌路,乃至拔剑相向。可尽管如此,尽管她已经忘记了,他依旧不想要这样。
‘我不想被你杀死。’
两千四百年的甘雨听见了浮舍此时的心声。
‘我也不想杀死你。’
两千四百年后的甘雨,心脏在战栗,她想要做什么,但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能无助而仓皇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就好像是曾经在奥藏山上,她仓皇而无助地躲在师兄的怀抱中,眼睁睁地看着邪兽撕咬着后者的身躯。,
如此弱小,如此无能,什么也做不掉。
【剩余寿命:三分二十三秒】
为什么...你现在又要来呢。
你总是不听话,上次让你杀死我的时候,你并没有动手,可这次,你来了。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师妹啊。
我明明,马上就要走到了。
我只差...只差三分二十三秒了。
这最后的三分二十三秒,足够他走到最深处,足够他将自己封印。
可现在...似乎做不到了。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似在感叹人生的无常,他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可业障再不会让他说话了。
因为业障感知到了活物的气息,因为业障感受到了威胁。
因为甘雨的箭对准着它的心脏,本能般的,漆黑而扭曲的情绪满溢出来,本能般的,浮舍将要撕碎面前这位少女!
癫狂的杀意沸腾起来,扭曲狰狞的四只臂弯高高扬起,暗灰色的指甲还残留着凝固的鲜血,浮舍嘴角裂开荒诞的笑容,那双眸子彻底被混沌的暗色所侵染,他的面容变得无比年轻,纤长的发丝散在空中。
尘世执政。
此时的业障已然到达了魔神层次的最顶峰。
只要一瞬间,他便能轻易撕开甘雨的胸膛,品尝她的鲜血。
凄冷的雨滴在上万丈的深渊之上敲击着世界,凄冷的闪电如银蛇般点燃一团又一团死火,业障眸中升腾起癫狂火焰,恶意沸腾四溢,他倒提着长刀,眸中点燃起滔天的业火。
但在下一秒,那些火焰停滞了,只是停滞了一瞬。
他怔住了。
【剩余寿命:三分二十秒】
【剩余寿命:一分十一秒】
【剩余寿命:三十秒】
那一缕,一直在燃烧的,永远也不愿意熄灭的,象征着浮舍最后生命的残烛,选择了燃烧殆尽,他主动地放弃了最后的生命,他杀死了他的灵魂,残烛逝去熄灭,但最后迸发出来的火光,似要将这个世界都给点燃。
他在压缩自己的生命,所剩不多的生命。
压缩最后的三分二十三秒,仅剩的那三分钟。
【剩余寿命:烛火熄灭的一刹那】
这一次,他又赢过了业障。就像上次那样,他又赢了。
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甘雨并再没有犹豫了。
只是一刹那,只是一刹那的空隙,业障似乎走神了,露出了破绽来——而甘雨抓住了这个刹那,抓住了这个瞬间,那冰冷的箭矢流窜出最凄冷的寒光,直直地向着业障的心脏而去。
在浮舍的眼眸中,在两千四百年后每个人的眼眸中,在魈的眼眸中,在帝君的眼眸中...在所有的眼眸中,那枚冰冷的箭矢穿透了那最后的火光。
烛火熄灭了。
业障也暂时平静下来了。
可死去的只有...浮舍。
箭矢穿透了浮舍的心脏,将那枚刻满名字的心脏撕开,鲜血顺着箭羽滴在地上,浮舍的身子晃了晃,他缓缓地低下了头,他面前的世界开始颠倒,无力地向后坠落而去。
那时的甘雨松开了手,弓箭从手中滑落,她死死地盯着倒下的浮舍,刚刚被她射穿心脏的师兄,她全身都在颤抖,淡蓝色的眸子不自觉地颤栗,她退后了一步,轻声道:“不...”
她感受到了情绪的空白。
浮舍的眼眸慢慢灰暗下来,像是消散了的晚霞,夜幕笼罩,他安静地注视着甘雨,嘴唇轻轻地动了动,他似乎是在微笑,他竭力地抬起自己的头颅——因为他不想低垂着头死去。
他是骄傲了一辈子的人。
他抬起头,露出笑容来,他的声音太低了,无人能听清他最后说了些什么。
‘我没有做错。’
她身子晃了晃,空洞的眸子无神地注视着浮舍的身躯,有什么声音在心中滋生,在不断地回响着,你没有做错你没有做错你没有做错。
她选择相信了那个声音的话语。
她只有相信,才不会崩溃。
她不敢再去看浮舍的眼眸,那空洞而憎恶的眼眸——在她的眼中,那双眼眸传递出的是这样的情绪。
也根本不愿再去听他的话语,她害怕而恐惧,她害怕最后听到的是怨毒的诅咒。
淡蓝色的眸色慢慢消退,鎏金般的深沉色泽慢慢侵蚀瞳孔,她轻声呢喃道:我没有做错。
那人是个罪仙。
她没有做错。
她不再去看浮舍的尸体,也不愿再去看浮舍的尸体,她回过头来,眸中已经没有多余的表情,她拾起了地上的箭矢,向着层岩巨渊的上层走去。
雨滴敲击着岩石,在深沉的黑暗中,
她一步也没有回头。
这偌大地脉深处,这偌大的世界,只剩下了浮舍,他再也支撑不了自己骄傲的头颅,他孤零零低垂着头,嘴唇微微翕动,但再也说不出话。
但他心灵的声音却被这片土地所记录,在两千四百年后的日子里,一直回响。
两千四百年后的甘雨,终于是听清了浮舍最后的话语——
“你没有做错。”
他的眸光慢慢熄灭了。
“请无须在意。”
“对不起,让你杀死了我,请不要伤心。”
“对不起。”
“在今后的日子里,璃月,就靠你了...”
不是憎恨,不是诅咒,不是抱怨,而是一句安慰,而是一句祝福。
你没有做错。
啊。
哈..哈。
原来是这样。
甘雨身子晃了晃,终于是明白了,一切都串联起来了,那声音本该是一句祝福...那声音本该是一句祝福!
那本该是...最单纯最朴实的祝福和安慰,一个将死之人的祝福。
在两千四百年的时光里,一直支撑着自己的声音,一直让自己依赖的声音,一直信赖的那个声音——
来自自己的师兄。她的救赎来自于她的憎恶。
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声音,让她不会崩溃的那个声音,一直守护着她的声音,来自于她的师兄——来自于她所憎恶的那个人。
只是她,只是她....将那句祝福,养成了最深的业障。她没有听见他的祝福,她选择了逃避...没有听清他最后的内心。
她没有听见,她甚至固执地认为,浮舍在死去的时候,也是在憎恨着她。
所以便被不断地扭曲,她一次又一次地将其扭曲,在逃避中,不断地憎恨不断地憎恨不断地憎恨。
心魔自她心中开始滋生,不断地扩大。这份业障不源自任何人,而来源于她自己,诞生于她的内心。
她扭曲了那份祝福,并将其当做了事实,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听到那句祝福,她下意识地选择了忽略。她真的相信自己没有做错,她如此地逃避下去。
若她...若她能好好听一听师兄最后的话语,若她,能仔细倾听师兄的内心,那么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甘雨不知道。
‘对不起。’
浮舍在最后也在道歉,可为什么你要道歉...?
他低垂着头颅,靠在冰冷的岩壁上,他似乎在微笑,那哀伤而无奈的笑意,眸光再也没有一丝光辉,心脏停止了跳动,孤零零地死在了世界的最深处。
那只老猫终于死在了他的故乡。
他死在了地脉深处,死在了离大地的心脏...最近的地方。
死在了这片他所热爱的土地。
甘雨低下身子,她肩膀轻轻颤抖着,她想要最后拥抱浮舍,拥抱那个人,可她却触碰不到,她的指尖穿透过了后者的身子。
——隔着两千四百年的时光,她再无法与其相拥。
这便是所谓的时间,哪怕是最坚硬的磐石,也会在沧海桑田的岁月中海枯石烂,纂刻在石头上的誓言也会模糊不清。
磐石守不住时间,正如一个人无法追逐到划过天际的雷霆,无法采撷到春天的第一缕风,她也永远也无法拥抱那块石头。
因为那块石头,早在两千四百年前,便随着那颗刻满的名字的心,一同碎裂了。
——
ps:呼呼,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