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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余寿命:一年】
窗沿上攒了薄薄的一层雪,浅浅的雪线沿着青石铺就的墙面一直淌到窗棂上,春风送暖入屠苏,又是一年的年。
对于璃月百姓来说,这是辞旧迎的一年,一年结束,还有的一年,充满了期望与希冀,但对于浮舍来说,这就只是最后的一年了。
上次庆祝过年是什么时候?
浮舍还记得是和师妹。
是在四年前么...
浮舍凝视着窗棂上的小雪,有些出神。
他的样貌很年轻,身体看起来也很健康,不咳嗽不困乏,精神得如同年轻人——毕竟近七十年的寿命压缩成了短短几年。
“大哥。”
轻声地呼唤。
浮舍抬起眸子,应达身着淡红色的襦裙,围着纯白色的围巾,素白的柔荑捧在唇前,哈着湿润的热气,“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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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他道,“快乐。”
炉上烧的热酒氤氲着淡淡的酒香,蒸腾起浓郁的雾气,浮舍斟了满满一杯热酒,一饮而尽,酒气下肚,身体也暖暖洋洋起来。
“这酒味道不错。”浮舍赞叹道。“当再浮一大白。”
“大哥酒量还是这么好啊。”应达小妹妹表示很赞叹,浮舍喝的酒并不是什么凡酒,而是仙家酿造的仙酒,称之为‘仙人醉’,顾名思义,便是仙人都能喝醉。
寻常武者一滴下肚,便要醉的不省人事。
大哥和以前没什么变化,酒量和少年时一样的好,对于这个发现,应达表示很开心。
或者说,安心。
眸子依然如盛年那般有神,紫萱色的眸色清澈见底,如繁春之下的清潭,气息也沉稳具有规律,心脏地跳动也很有力——这一切都说明了他很健康。
人类的寿命终究是比不过仙兽,但大哥这几年来却是越活越年轻,世人常说‘朝如青丝暮成雪’,但大哥却反过来了,年纪越大反而越生机勃勃。
每年来见大哥,大哥都是这般模样。
“大哥。”
以防万一,她还是询问道:“你最近身体感觉怎么样...?”
“好的很。”
浮舍敲了敲桌子,发出笃笃的声音,他骄傲而自豪地开玩笑道:“我还能活几百年哩——也许我活得比你们长,你们要比我先走,哈哈,到时候我就去给你们烧纸钱。”
他说这话的时候,眸子的色彩很认真。
听到这话,应达小姑娘倒是不依了,莫名其妙的胜负心一起,也学着浮舍开玩笑,她便嘟囔着道:“臭老头,是应达以后给你烧纸钱才对吧!”
“那你可要多烧一点。”
浮舍笑呵呵地道:“我好拿钱买烧酒。”
“就知道喝酒,那应达不给你烧了。”
“你不给我钱我托梦作祟化作恶鬼来找你!”
又拿吓小孩子的话来吓自己,应达还是个小朋友的时候常常被着臭大哥用此类话来恐吓,比如什么‘你吃饭挑食把我气死了我做鬼来找你’...
把那时候的她吓得哇哇大哭,只得规规矩矩地吃饭。
现在还用这谎话。
“不理你了。马上要璃月港要放烟花了,应达要先走了。”
应达小姑娘站起身来,拍拍襦裙,临出门前,她冲着浮舍做了一个鬼脸,“大哥真不下山么...大家一起庆祝啊...”
“我在闭关。闭关懂不懂啊。”浮舍敲了敲桌沿,发出笃笃的声音,“闭关时期不得下山。”
“你都闭关几年啦。该出门散散心了。”
应达无可奈何地道,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在仙人的时间概念与凡俗不同,几年的时间并不长,几百年都过来了,几年的时间也只是短短几瞬罢了——修行仙法,闭关几年是很正常的事情。
大哥以及那么的年轻帅气,没问题的啦。
“只要你们每月能来看望我就行了。”浮舍笑着道,“那我就很满足了。”
“那我下个月再来找大哥玩。”
她挥了挥手,脚步轻快地踏在松软的雪地上,近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火炉中的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雪下了好一会了。
浮舍微微闭着眼睛,等到应达彻底离开,他才缓缓睁开。
清澈的眸子深处,藏着暗色。
或者说,暴虐。
【傩祓(应达)】
【业障残余:十分之一】
这些年来,每隔一月施展完傩拔后,总有这样的后遗症。
而这残余的业障,也始终无法拔除。
而一旦有残留,便终有一天会复生,可谓是野火烧不尽。
或许永远也不可能除尽了。
“呼...”
呼。
纤长的食指拂过脸颊,沿着侧脸往下滑,指甲深深地嵌入肌肤中,划出细细的血痕来...疼痛能让浮舍清醒。
他又喝了一碗酒,一碗接着一碗,酒劲上涌,视线慢慢模糊,头脑也不甚清晰。
但唯有醉了,他才听不到耳畔的那些声音。
哭泣声,嘶吼声,咆哮声,小孩子的尖叫,妇人的哀嚎...无数重声音汇聚成了无数道的低吟,若闭上眼睛,便能看到尸山血海白骨成林,鼻间满是腥臭的血味。
无数只魔神的残魂低吟着他的名字,‘浮舍’‘浮舍’‘浮舍’。
浮舍想要切断耳朵,想要挖去眼睛,想要割掉鼻子...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他不想让后辈担心,面对人生苦楚时,许多成年人都是这样。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咽下一杯又一杯的酒,用酒水浇灭滋生的情绪。
夜已经深了。
月如画,纯白的月光覆盖在苍茫的雪地上,雪色月色浑然一体,叫人看不出痕迹来。
只是一个人饮酒,难免会没意思。
"摩拉克斯。"
浮舍忽然道,不知道是在向何处说话,酒至微醺,他道:“你来了?”
摩拉克斯,璃月港的神灵,掌控岩之权柄,是尘世七执政中最古老的神明,便是连浮舍的师父留云借风真君见了岩王他老人家,也得称一声‘帝君大人’。
璃月能如此大大咧咧呼岩神本名的,怕也只有浮舍了。
“这个状态。”
岩王帝君垂下金色的眸子,注视着浮舍,半晌,他才缓缓地道:“...持续多久了。”
浮舍是正统的仙家门人,修的也是正道,但此时此刻他的气息哪有半分仙家气质可言。
深红的血顺着脸颊滑下,紫萱色的眸子混乱阴翳,牙齿缝隙间呼出沉沉的邪气,暴虐,疯狂,邪意,此时的浮舍说是仙人,倒不如更像是一尊邪神。
“四年了。”
他轻声道。
这是浮舍第一次向他人坦白。
也不能说是坦白,这是瞒不住了,寻常仙人浮舍有自信掩盖过去,但对帝君却很难做到。
他已经察觉到些许异样了,倒不如坦白为妙。
沉默。
长久长久的沉默。
“你一直瞒着。”
帝君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深深的阴影,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半晌,他才道:
“一百年前的魔神战争,你也这样做了么...?
因为业障会污染仙人的灵魂,这在璃月历史上从未发生过,从未见到过。
未见花开,那花便不存在。
因为从未发生,他们就当成了理所当然,自然而然地万事无恙岁月静好,其实岁月静好的背后,有人背负着整个璃月的灾厄,默默地行走着。
便是如摩拉克斯,一百年前也未能察觉。
"是。"
浮舍又饮了一碗热酒,酒气上涌,他的眸子却逐渐清明了起来,“那时候的我还很年轻。”
“你现在老了。”
帝君灿金色的眸子倒映着浮舍的面容,他样貌很年轻,但灵魂已然疲惫不堪,眸子深处满是倦怠。
帝君还记得他盛年时的样子,散漫放肆,这个家伙最喜喝酒,抱着酒葫芦常来烦他,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几百年来都是这样。
‘摩拉..咳,帝君大人,别忙公务啦,离了你璃月照样转,人活一世,没心没肺活得最长’
‘走,喝酒去。’
但他现在老了,因为他有心又有肺,有比任何人都赤忱的心脏,所以他死得也是最早。
“你还剩多少日子。”
帝君沉声道。
“我不知道。”浮舍轻声道,“也许还有一年,也许我随时都会疯。”
“你要停下来。”
帝君大人灿金色的眸子古奥而又威严,他直直地凝视着浮舍,用下命令般的语气道:“你必须停下来。”
“摩拉克斯。”
浮舍认真地看着他,那笑容有些许无奈:“我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停不下来了。结局已经注定了。我注定要疯狂。”
浮舍已经停不下来了,他的灵魂早就被业障侵蚀殆尽。
雪慢慢地融化在屋檐下,一大滩的雪水压破了松柏叶子,砸了下来,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只有沉默。
火焰安静地燃烧着。
“你希望。”半晌,摩拉克斯缓缓地道,“我为你做些什么。”
浮舍凝视着那火焰,顿了顿,他转过头来,直直地盯着岩神,嘴唇翕动:
——“我希望,您能负责杀死我。”
在雪色夜色中,他向神明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平静。
像是述说着他人的死亡。
“我会继续祓除业障,直至疯狂。”浮舍缓缓地道:“当我失控的时候,我希望能由您来杀死我。”
“为何...”帝君声音有些僵硬,“为何是我?”
为什么是他。
“帝君大人。”
这是浮舍头一次使用尊称。
“这是很自私的请求。”
他低垂着头,“我很自私...对不起....必须要有人来杀死我,否则我会带来一场灾难,必须要有人来做这个刽子手,夜叉们不行,甘雨也不能做,师尊也不行,这对他们太残忍了——”
“也许。”摩拉克斯平静地道:“这于我而言,亦是如此。”
浮舍怔住了。
“我以为。”摩拉克斯坐了下来,他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轻声道:“我们已是友人了。”
这是桂花酒,清澈的酒体漂浮着桂花的花瓣,氤氲着淡淡的香气。
这不是仙酒,而是岩王帝君自带的桂花酒。
每次都是浮舍来找帝君喝酒,但这一次,却是帝君带酒来找他了。
我们已是友人了。
“这样啊...”浮舍笑了笑。“这样啊。”
他感叹似地道:“真好。”
那笑容掺杂着雪色夜色。
“...可我只能拜托朋友你了。”
浮舍惨然一笑:“对不起,对不起...”
他明明是为别人而死,却说自己很自私,却在一直说着抱歉。
在帝君的印象中,浮舍从未求过他什么事情,无论是多大的事,他都一并扛在自己肩上...这是六百年来,浮舍第一次请求。
求自己杀死他。
啧。
桂花酒氤氲酒香,帝君看着那酒,很久很久后,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若他因业障失控,由帝君来杀死他’
这是约定其一。
“请不要告诉他们真相。请不要告诉他们业障的存在。”
浮舍道,“若是他们...知道我是因他们而死的,也许他们会悔恨一生的...我不能这样做。”
这也是浮舍百多年来一直隐瞒的原因
“你打算怎么做。”帝君道。
“我现在的形象也很像邪魔吧。我每天起来想的事情,都是杀人啊,”他自嘲般地说着:“我灵魂早就已是邪魔了。”
“我不能以英雄的身份死去。”
浮舍垂下眸子,说着,“因为我将被您杀死——于璃月而言,岩王帝君不能杀死英雄,我亦不能暴露业障的事...”
“你想怎么做?”
帝君隐隐猜到了什么,他语气莫名强烈了起来。
“我将以罪人之身而死。”
浮舍抬起眸子,紫萱色的眸光倒映着钟离的面容:那惊讶的面容。
“我将以罪人之身而死。”
一个人死亡的形状定义了他的一生。
而仙众夜叉之首,参与了魔神战争与仙魔战争的英雄,守望了璃月六百年的腾蛇大元帅,选择了以罪人的形状定义他的一生。
“你不愿加冕,却自愿负枷。”
“..不应许。”
帝君盯着他,重复了一遍:“唯有此事,我不会应许。”
“摩拉克斯。”
浮舍又换回了最初的称谓,他洒脱自然地笑了笑,也给自己斟了一碗桂花酒:“你刚才说...我们已经算友人了吧?”
帝君怔了怔。
“那这不是【元帅】对【帝君】的请求。”他笑着道,举起了那碗泛着微波的酒,“而是【浮舍】对【友人】的请求。”
“稻妻崇尚的死亡是物哀的美学,是华美而绚烂的死亡,他们推崇着死亡的形态,所以也重视着身后的名誉,所以那边很流行介错人。这是稻妻的美学。”
诺岩表情很认真。
“但璃月的死亡美学不是这样,我们有一句话说的很好:善恶在我,毁誉由人,盖棺定论,无藉于子孙之乞言耳。”
他声音并不高,但掷地而有声:
“无愧于本心,那或毁或誉,便任由后人纷说——管他去哩!”
你不愿加冕,却自愿负枷——帝君刚才这样说道。
浮舍的答复是:
"若能为所爱之人而死,若能为值得奉献的事业而死,那于浮舍此生而言:枷锁亦是王冠。”
“我想选择这样的死亡——这是作为友人的请求。”
这是约定其二。
他举着杯,清澈的桂花酒中,倒映着年的夜空。
灿烂的烟火打在夜空上。
半晌。岩王帝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顿了顿,也举起了酒碗。
“你也须应允一件事。”
他道。
“什么事?”浮舍好奇地问道。
“这是桂花酒,但现在才刚开春,桂花并不如何的熏香,酿造的酒并不如何醇厚,算不得好酒。”
帝君认真地道,“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再与你共饮桂花酒。”
浮舍顿了顿,他忽然露出了笑容,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洒脱,似要穿透天空,他指着帝君的鼻子,“哈哈。好,帝君也是个酒鬼啊,哈哈哈,好,帝君有此雅兴,浮舍定当奉陪!”
有酒友相约,又怎敢败他性子?
“契约既成。”
帝君道,举着杯。
浮舍也举着杯,接着道:“食言者——”
烟花绽放夜空,酒碗相互碰撞,片片桂花摇曳芳香。
他们一起笑道:
——“当受食岩之罚!”
这是约定其三。
——
熏暖的春风摇曳着淡淡的晨光,又是一年年,惠风和畅。
万民堂的肉包子很好吃,也很便宜。
与七七做完广播体操...咳,运行完本门派的神功之后,诺岩擦干了汗水,便随荧来这万民堂吃早餐。
吃了一半,察觉到柜台有些喧闹。
“摩拉此物...倒也算奇异。”
那男子是文人打扮,绯金色的眼瞳,竖着发冠,他穿着很考究,举止也颇为优雅,只不过,他似乎遇到了些困扰。
是吃饭忘记带钱了吗...
“我来付吧——当然,你要记得还的。”
诺岩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反正用的不是自己的钱,荧会报账的。
这辈子做事情就要讲究一个没心没肺,随心而动,不要在意后果。
“那多谢小友了。”
这人转过身来,他认真地询问道:
“在下钟离,不知小友如何称呼?”
“诺岩。”
少年笑了笑,“清诺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