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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舍】
【你此生满足了吗】
浮舍看着天色，耳畔忽然响起了人理的声音。
“还不够。”
他道。
“没有满足。”
斩钉截铁的语气。
天色很暗了，玫瑰色的云霭堆积在湛蓝的海平尽头，每一束浪花都攒着霞光，拍打在礁石上。
浪死后，海岸上浮起了浅浅的水沫，那些泡沫上也闪着绚烂的光辉。
“我现在还不能老。”
浮舍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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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确很老了，仙神大战结束后，浮舍老得足够快，鬓角已经些许斑白，深紫色的雷眸也染上了几分萧瑟...
或者说，浑浊。
像是日暮黄昏下的秋潭。
平静的潭水深处，藏着阴暗混沌的情绪，如同潭水池底腐烂的败叶残蜕。
现在是仙神大战结束后的第十年，是腾蛇大元帅浮舍的第五百九十岁的生日，也是年的第一天。
浮舍不是仙兽，也不是仙人，他只是修行了仙法的人类，将近六百岁的人生，对于凡人来说是足够漫长，也足够幸运了，但他却说还不够。
【浮舍】
【职位：腾蛇大元帅】
【等级：89级】
【元素：岩】
【武艺：魔神级】
【剩余寿命：七十年】
【状态：极度混乱】
“仙魔大战留下的影响还没有结束，我还不能老。”他道。“我要吃干净。”
仙魔之战，是璃月继魔神大战百年后发生的第二次大战，此战过后，民生凋零，业障横行。
邪神死了，但邪神留下的灾难远远没有结束。
污秽，残念，业障。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你像上次魔神大战那样做了，你并不年轻。】
人理道。
【你已经老了】
【这十年，你一直偷偷吞噬着仙人们心中的业障，就像百年前那般，可业障是吞不干净的，而你却不是百年前的自己了】
【你现在衰老的身体，已经用不了傩祓】
【停下来——这是我给你的忠告】
衰老。
衰老是凡人永远也逃脱不了的劫数，而仙魔大战后的十年，因为某个原因，浮舍衰老得格外快。
浮舍注视着黄昏海潮，看着那些浪花追逐着日光，日色黯了，渔船开始回港，渔歌互答，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今天是年，璃月港热闹而繁华。
这个国家的年，无论看多少都很留恋。
“人理。”浮舍道：“过年了，年快乐。”
【什么】
“璃月港的年很热闹。”
浮舍咳嗽了一声，怔了怔，“年是团聚的日子。每逢过年，大家都会聚在一块，师妹，那些不争气的笨蛋夜叉，璃月百姓也会团聚，张灯结彩，阖家欢乐。”
【不理解】
“我是个凡人。迟早会离去的。”
他轻声道：“我不能永远守望璃月的年，我不能永远守护璃月的百姓，但那些笨蛋夜叉们可以，我是个既没用又不争气的大哥，而大哥唯一能做的，便是守护笨蛋们。”
“我将吞噬他们的苦痛。”
“这样，他们就能代替我，永远地守望璃月了——这就是浮舍这六百年人生的意义。”
“像岩石一样。”他道：“真棒。”
【你想要做什么】
熏风浮动海浪，一层又一层滚动的浪花拍打在礁石上，老死的浪花碎成水沫，生的浪花带走浮起的水沫，浪花滚滚叠叠，要下雨了，浪潮推挤成千涛骇浪！
‘你现在衰老的身体，已经用不了傩祓了。’
“压缩我的人生。我记得你能做到。”
浮舍微笑着道，夕阳的余火倒映在他那秋潭般的瞳孔中，“七十年太长了，不需要这么长的，要缩短，缩短。十年，一年，一月，或者说一个瞬间。”
“让我年轻起来。”
“让我能像百年前那般年轻。”
“让我能做到百年曾做到过的事情。”
眸中的夕阳彻底晕染开来，鲜红的霞光晕染了重云，大片大片的火烧云。
【浮舍】
人理似乎还打算说什么。
“我只是说：‘我不能老’，而不是——”
浮舍笑了笑，豪爽的笑容，洒脱而又快意的笑容，那笑容还会传承下去，铭刻在这个男人的灵魂深处。
“‘而不是‘我不能死’。”
过年了，烟花冲天而起，在极目的天幕上，灿烂的烟花流火拖曳着长长的尾焰掉落而下，很美丽。
.
半晌，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眼前忽然一黑。
纤纤嫩白的手指，带着冰润的触感。
被人从背后捂住了眼睛。
“师兄，猜猜我是谁。”
声音很清冷。
“师妹。”
即答。
笨蛋，你都叫我师兄了，还能有第二人叫我师兄么..
“被发现了。”
葱白的手指松开了，浮舍回过头来，他的师妹——甘雨平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淡蓝色的长发束成马尾拖曳在腰间，两支黑红相间的麒麟小角，金色纹饰的白色旗袍，黑色的裤袜，袜子的边纹也是灿金色的，她认真地昂头盯着浮舍。
小师妹一直都保持着这副认真淡雅的表情，连玩‘猜猜我是谁’这种幼稚小游戏的时候也是。
永远这般波澜不惊，有条不紊的小大人模样。
让人忍不住想捉弄她。
浮舍揉着师妹头发，将原本整齐的长发给揉乱，触感很舒服，他越揉越起劲。
他和甘雨是正统师兄妹，拜入了三眼五显仙人的‘留云借风’真君门下，浮舍比甘雨痴长了几岁，所以便时时以‘师兄’自居。
“师兄。”甘雨依旧维持着那份平静的表情，“请不要玩小孩子的游戏。”
她性情很温顺，哪怕浮舍这么乱揉她的头发，她也没有生气。
可你刚刚才玩‘你猜猜我是谁’的小孩子游戏...
“师妹你长大了，一点也不有可爱了。”浮舍感慨地道，年纪大了就是忍不住感时伤今，回忆过去：
“想你小时候多可爱，圆滚滚得和球一样，其它小崽子们打架都打不过你，你直接在地上一滚，他们就落荒而...”
腰间微微的疼痛。
“师兄。”
甘雨的眼眸依旧平静淡雅，只不过耳郭微微的泛红，抿了抿唇，她认真地建议道：
“昨日黄花没有提起的必要。”
“朝花夕拾也挺有的..嘶...好吧，昨日黄昏没有提起的必要。”
浮舍无可奈何地投降了。
“而且。”甘雨的声音有些低。
“而且？”
浮舍问道。
“而且。”
师妹无意识地攥着浮舍的衣角，冰蓝色的眸子垂了垂，避开了浮舍问询的目光。
浮舍发现烟火的余光打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晕染出微醺的红晕来，朱唇微微翕动，半晌，她才声若虫鸣地道：
“我现在...”
她道：“...不可爱么？”
冰蓝色的眸子与紫萱色的眸子对视着。
浮舍没有料到小师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么符合传统小师妹人设的话。
甘雨又认真又一丝不苟，永远地一本正经，哪怕是开玩笑玩游戏的时候，也维持着优雅平静的样貌，自信而温顺，真真是有麒麟的姿态。
但她现在却低垂着眸子，声音低得像是蚊虫。
“可爱。”
浮舍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捏了捏后者的脸颊，“但我还是觉得胖点更可爱些，太瘦了不好，不要老想着减肥，白白胖胖的挺好。”
“笨蛋。”甘雨轻声道。
她注视着师兄。
浮舍的样貌与百年并没有什么不同，看起来顶多三十岁左右，依旧很帅气。
真正老了的是那些细节：鬓角间的偶尔白发，偶尔的咳嗽，眸间透露出的疲惫还有偶尔的倦怠。
尽管他隐藏的很好，但细细观察总能发现些异样。
这是衰老的先兆了，而甘雨在这先兆刚刚出生的时候，便发现了...她真的很厉害。
凡人的寿命是有极限的。
甘雨不是笨蛋。
不会直到亲近之人快老死时，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也不会固执地相信时光永恒不变。
她是很擅长观察和整理分析的半仙兽，行动力强，做事情不拖泥带水，下了决心的事情便要去完成——甘雨不想让自己后悔。
花火绽放在夜幕上，璃月港口热闹起来了，花灯，舞龙，鞭炮...小贩叫卖声，妇人猜灯谜的声音，男人们喝酒碰杯的碰撞声，各种各样的声色混在一团。
“师兄。那边很热闹啊。”
甘雨歪歪头，在烟火下，她温柔地笑道：“答应好的，要陪我逛市集，要陪我过年的。”
“...贵的东西师兄可买不起哦。”
浮舍道。
“走啦，我结账。”她牵着浮舍的手，向繁华人世的烟火走去，她似乎拥有一切，自以为观察仔细明白了时间，但其实也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烟花易碎，此时的甘雨尚未知道，这是师兄伴她度过的最后一个年。
——
“玄级功法《七彩阳光》第一式伸展神功第一小节，招式大道至简，驱除冗杂，其名为‘一’。”
七七睁大眸子，感觉很厉害。
“一！”
诺岩神情凝重。
他双膝微弯，将左手越过身体，手肘微弯，右手固定于左手肘处，然后将左手臂向身体靠，直到感觉到肩膀的肌肉紧绷。
七七小姑娘也跟着神情认真起来，她短短的左手越过身体，很努力地想要勾到右手的手肘，很认真很用力的样子。
“很好。”
诺岩表情认真地道：“神功第二招，招式名：‘二’”
他身体侧向另一边，重复操作，只不过左右手的动作相互调换，“二！”
“二！”
七七手忙脚乱地跟着调换，她很急的样子，奶声奶气的跟着诺岩喊道：
“二！”
“此等神功你已初入门径，现在，调动先天之气，跟着本尊，将功法循环数个周天，直到融会贯通。注意，要调整呼吸节奏，调整你的‘气’，调整运行的节奏。”
诺岩表情严肃地道。
‘调动先天之气，将功法再循环数个周天。’，听起来十分的高大上，是十分高情商的说法，而低情商的说法就是把早操重复做几遍给校领导看，
‘调整呼吸节奏’，其实就是指按照校领导给的拍子‘一二，一二，一二’，齐溜地给我做操！
七七小姑娘不疑有他，听着诺岩的话语，调整呼吸节奏，将七彩阳光第一式的功法再次循环数个周天。
“一。”
“二。”
“一二，一二，一二...”
今天是年的第二天。
从除夕到正月十五，其实都可以算作是年。
清晨的空气鲜而又干净，阳光明媚而温暖，正是一天最好的时候。
现在正是清晨微光洒满大地，一个老粽子和一个小粽子认认真真地璃月广场上做着早操，这副画面倒也算的上和谐有。
早上该运动，应该做早操。
这是清诺岩‘开开心心没心没肺的人生计划’中必不可少的环节，要认认真真地活着，要认认真真地对待生命中的小事。
这也是诺岩教给七七的话。
荧拖着腮，坐在不远处的一处长凳上，百无聊赖地盯着这一老一小两粽子。
派蒙倒是看的很认真，她插着腰，愤愤有词的样子，嘟囔道：“可恶的坏家伙，有此等神功，竟不传给派蒙！肯定是怕派蒙天赋异禀，忌惮派蒙的天资！”
她瞪圆了眼珠子，耳朵竖起，仔仔细细地偷听着，想要从中偷学几招来。
笨蛋派蒙居然当真了。
荧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她略有些出神地注视着清诺岩的侧脸。
少年着轻薄的衬衣，因为汗水而贴在了锁骨上，纤长的长发也被打湿了，皙白的肌肤迎着明晃晃的晨光，眸子温润如墨，凛然的气质...
这老粽子，重生之后，好像更好看了？
荧忽然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是因为他的身体是誓守岬上的玉石做的么...?
恰好，那边的早操也结束了，诺岩回过头来，与荧对上来了目光。
耳廓微微泛红。
她晃了晃脑袋，将脑中乱七八遭的想法丢开，站起身来，拾起了一直带着的毛巾，一大一小，将大的递给诺岩，将小的毛巾递给七七。
她向少年叮嘱道，喋喋不休：“头发要擦干净，不要感冒了...一会该吃早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