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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德城的早市,与五百年前没什么不同。
很热闹。
卖的吃食与五百年前也没什么不同。
暖暖的阳光洒在沧桑的石柱上,沿着铺满了枫叶的长阶往上走,便看到了蒙德城的集市,人来人往,小商人的叫卖声在冬日初阳中被染得晕黄。
今日的蒙德街头很喜庆,因为快过年了,今儿晚上还有烟火会。
“烤鱼咯~”
"鲜的大苹果,五十摩拉一斤。"
“冰糖葫芦,璃月城的冰糖葫芦咯!”
小贩扯着嗓子吆喝着,他的店铺是个小吃摊,各种吃食都有,琳琅满目。
他最近学会了一项手艺,便是做冰糖葫芦:将两勺冰糖放炉子里熬成勾芡的糖浆,高火熬制,直到出现淡金色的粘稠液体,在淋到山楂果子上,用竹签穿好。
时光一直再变,沧海桑田白马过驹,但几百年过去了,做糖葫芦的手艺依然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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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做出来的冰糖葫芦,甜而不腻,清脆可口,既有果子的清香,又有糖浆的滑润,再加上冰糖葫芦颜值很好看,就相当得受小情侣们欢迎,那些小姑娘最喜欢拉着男友的衣角,叫男友买上一串冰糖葫芦,甜甜地吃着,也甜甜地笑着。
就比如他现在的铺子前,就有好几对小情侣在排队。
“请问好吃吗?”
小贩抬起头,略显紧张地询问道。
那是个很华贵很高挑的女士。
深色的裙摆拖曳在长阶上,隐隐露出纤细修长的小腿来,她带着绯红色的面具,让人看不清她面貌,眼影也是绯红色的,
她微微着眸子,似有出神般注视着捻在纤细手指间的糖葫芦,红润的山楂果显出淡淡的光泽,淡青色的眸子里倒映着葫芦果子的折光,似有些出神。
小贩在蒙德城买卖十几年了,已经是中年大叔,此地人来人往,天南海北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他自认有了不菲的阅历,见人识人的本领很强——但从未有一位客人,给他如此古怪而矛盾的印象。
这位女士衣着华贵,散发着冷冽而高傲的气质,但却给人一种奇怪的错觉,就好像这个人的灵魂很轻,轻得像是要融化在阳光中的雪。
“您吃过冰糖葫芦吗?”他道。
为了避免冷场,他打着呵呵,说着吉祥话:
“这冰糖葫芦来自璃月,小小的山楂果子勾上糖浆,又红又圆,象征着幸福与团圆,用竹签穿在一起,又意味着好事一个连着一个。”
“这男孩买一串糖葫芦给女孩,就意味着甜甜蜜蜜,幸福美满。”
这种时候说吉祥话准没错的。
“团圆么。”女士轻声道。
她盯着那鲜红的葫芦,眸子轻轻地动了动,半晌,她道:“我以前吃过的。”
“是男孩子送给您的?”
“很多年前。”女士道。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情,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似乎噙着浅浅的笑意,但那笑意也是那么的单薄,如同阳光下的初雪:
“倒不如说,是我强迫他买的。”
“您还记得啊,那可真好。”
小贩略有感慨地道:
“那可真是幸福啊,我一直就有这样的观念,很多事情都会忘记,唯有这味觉上的记忆是深刻的,品尝的食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与你一起品尝的人,是时间与地点,是那份回忆。是在繁华城市,还是在僻静安宁的小村,清晨还是黄昏?”
“书信赋予了记忆的形状,食物赋予了记忆的味道。与味道的相遇便是与人的相遇。”
蒙德城果然是艺术气息浓郁的城市,便是一个小贩,也有一番见解:
“糖葫芦是青涩而甜的,您在日后回忆起那份与他相处的过往,也是青涩而甜的,许多年后,当您回忆起那份往事时,您就又想起了糖葫芦的味道,想到了清晨想到了黄昏,想到了那日的心情...我认为这是很棒的事情。”
女士安静地听着中年小贩的这番感慨,等他说完,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愚人众】的执行官其实从不倾听凡人的话,知识和生命层次的巨大差距,注定了他们不喜欢也不屑于与凡人交谈。
但女士今日却很奇怪,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抱歉。”
小贩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说了太多奇怪的话...”
“奇怪的是我。”
女士轻声道。
她顿了顿,明媚的春光将碎碎的叶影打在她精致的侧脸上,女士略微垂下头来,半张脸都沉入了那阴影中,半晌,她又继续道:
“那个人死了。”
语气中没有一丝波澜。
——
那个人死了。
明明是早就明白的事情了。
几百年前他就死了,为什么还要在意呢?
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女士穿过集市,顺着阶梯往上走,树荫婆娑晃着她的眼睛,她略微掀开面具,咬着那红润的糖葫芦,山楂的甜味在舌尖炸开,回卷着微微的青涩,蒙德城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便是连味道也没有改变。
青涩而甜。
“咳。”她咳出血来,鲜血与冰糖葫芦混杂在一起,两处鲜红。
楼上。
旁观。
迟到。
女士觉得自己的一生都似乎在楼上,在高处,向下俯视着,永远地俯瞰。与人类格格不入,鲁斯坦死之前她是这样的,鲁斯坦死之后她也是这样的,她埋藏了少女,但她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
迟到也是。
楼上。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每个雨夜每个黄昏每个清晨,当鲁斯坦赴约出现在广场时,她伫立在楼上,冷眼旁观;西风断了书信,少年死在谷底,她亦是在教令院的楼上。
此生是如何与清野风吟走到刀剑相向的结局?
女士自审过去。
那个水手的死亡也许是导火索,或者说是压垮毛驴的最后一根稻草。
水手的死亡,让清野彻底看清了他与女士走在不同的道路。
道路理念的分歧,是最本质的分歧,从那时候起,他们就如同陌路了。
要么他杀死她,要么她杀死他。
水手死的时候,她也在楼上;清野风吟死的时候,她也在楼上。
平静地看着他们死去。
就像五百年前一样。
温迪说的对,清野直到死也不肯坦白自己的身份,是他的温柔。
若自己能一直无知,什么都不知道,那自己便能继续走下去。
和平常没有什么。
亦不会流泪。
最后一口糖葫芦吃完了,女士也终于走到了目的地。
她走的很慢,已经是接近午后了。
这是一处被废弃的风神像,靠近城墙。
残薄的阳光覆盖在墙壁上,浓郁的爬山虎与青苔塞满了砖块间的所有缝隙,那神像就靠在城墙的边缘,爬山虎的枝叶投下暗绿色的影子,与闲碎的阳光混杂在一起,让人看不清晰。
那神像很古老了,也很残破,大片大片被锈蚀了,许多地方被焚烧成了焦炭,焦痕的形状像是一只只翩跹的蝴蝶。
——‘我会让你带走神之心。’
‘如果你再回到蒙德,我会真正杀了你。’
巴巴托斯的话尚回响在耳中。
她自嘲般地笑了笑。
‘因为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交易。’
‘清野风吟的那颗心脏,我会让你带走,我尊重他的遗愿。’
女士还记得蒙德风神说这话时候的样子,背对着自己。
微冷的海风吹拂着她细长的辫子,手指攥紧天空之琴的琴弦,能看到浅浅的青筋,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知道她单薄的肩膀颤了颤,像是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她说完的语气像是咬着牙齿,声音很低沉,低沉得像是沙沙的风。
原来神也会伤心。
过了很就,那个风神又道,‘鲁斯坦有东西留给你。在后城墙的那座神像下。有什么内容,我没看过。'
声音很低。
‘什么?’女士很意外,瞳孔放大,“鲁斯坦...?”
半晌,风沙沙地从他们之间吹过。
“《果酒湖的雨夜》。风神道:“这首歌所讲述的故事,是一对恋人因战争分隔两地,书信不通,与是风就成了他们之间的信使,‘带走酒的香气’‘带来凯旋的消息’。”
“你们那时候也失去了联系吧,因为战争分别两地。但其实他一直在给你写信。从没有间断过。”
"...?"女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温迪垂着眸子,似乎是在回忆,
“五百年前,深渊怪物入侵蒙德,幼狼每日厮杀在城楼上,从清晨到日暮,到了日头熄灭,黄昏晕染层林,他脱去了甲胄,便开始给你写信。”
“书信是不通的,于是他将那些信埋进了风神像前的土囊里,他向风祈祷着,请把信寄给罗莎琳请把信寄给罗莎琳请把信寄给罗莎琳..”
温迪侧过身来,苍青色的眸子闪烁着哀伤的光,她轻声道:“...和那首歌唱的故事一样,风是他们的信使...”
她顿了顿,低下头来,咬着牙齿,“【我】是你们的信使。现在我要将那些信交给你。”
“鲁斯坦一直遵守着他的诺言,即使死亡将近。即使生命停歇。”
什么。
什么。
罗莎琳怔住了。
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再进一步地开裂。
...为什么。
为什么。
‘他一直在给我写信,只是将信交到了风中。’
‘他遵守了承诺,迟到的只有自己’
为什么。
他为什么如此的蠢笨,如此的不知道变通,在广场上也是,如今成了副团长也是...广场上等不到你就别等了,信传达不到你就别写了啊...
为什么。
丑陋的只有自己。
女士惊愕地发现,风神的眸中似有泪光。
晶莹的泪光倒映着初阳的晨曦,流淌在那翡翠色的眸子中,巴巴托斯垂着头,肩膀轻轻颤抖着,
“这不公平,我只是想要,想要与她重逢而已,我只是想要和她再见一面而已,我的要求又不高,我只是想与友人喝上一杯而已,我没心没肺是个酒鬼,我很容易打发的...为什么见一面就要分别,为什么我只是诗歌故事中传信的风,为什么?”
“你们的故事美好得像一首诗歌。”
巴巴托斯注视着女士的眼眸,
“罗莎琳.克鲁兹希卡,你亲手毁掉了这段乐谱。”
这就是温迪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那个小贩说的话,还回响在女士的耳畔:
书信是记忆的形状,食物是记忆的味道。
如今她已经尝过了酸涩甘甜的糖葫芦,那么记忆的形状又是什么呢?
那些信就埋藏在神像座下。
微冷的风沙沙地吹拂着爬山虎的枝干。
土囊一点又一点地挖走,纤细的十指探入松软的地面,她蹲下了身子,长裙拖在地上。
洁白剔透的指甲沾满了污垢。
也许能用更简洁的方法,但她还是打算用手。
用肌肤去感触。去感触这份心情。
最外层的土囊是松软的,因为昨夜刚下过大雨,到了里层的泥土开始慢慢干燥,坚硬起来,现出深红的颜色。
记忆的形状是什么...?
鲁斯坦最后留下了什么信。
是道别吗?
也许是道别吧。
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道别过,少女永远地迟到了,他们之间缺一个道别,在道别的话里,他会说些什么呢?
女士还带着那个水时计。
剔透的玻璃瓶里,计算时间的沙漏早已停止了,鲁斯坦曾经说过水时计走完一周,便能再次相见了,但水时计不知道走过了多少周了,他们依旧没有相见。
他那时候在打仗吧。
按照他那愚笨的脑子,也许最后写的信,只会干巴巴地聊打仗的内容。
罗莎琳能够想象地出来,比如今天又杀了几个丘丘王者啊,又搞定了多少深渊猎犬啊...事无巨细地将这些事情阐述下来。
他乐此不疲,呆愣而又单纯,像是一块永远也醒悟不了的木头。
无论是怎样的信,无论是怎样的内容,在开头,他总会老套而坚持地用一句:
【亲爱的罗莎琳女士,你好】
作为开头。
在黄昏的午后,少年躺在墙角边,他也许是在写字,也许是在唱歌,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许多的心事分享——罗莎琳总能够想象出来。
时间慢慢过去了,午后的日光慢慢昏沉,冬日黄昏总是来的很快,蒙德城外响起了喧闹的声音。
今天是春了,按照惯例,要放烟火。
少女也曾与鲁斯坦看过蒙德城的烟火,璀璨的烟火在他们面前的夜空中绽放,在绚烂的光辉下,少年握住了少女的手。
他会在信里写下这些事情吗?
女士不知道。
记忆的形状是什么。
记忆的形状是什么?
她的指尖触碰到了某物,似乎是一个铁箱,女士怔了怔,她愣住了。
烟火自她的身后绽放。
绚烂的火光照亮着整个世界。
那个铁箱全身都将近融化了,铁皮融化后再凝固,以一种相当难看的形态摊在地步,罗莎琳忽然想起了那神像上的焦痕,那被灼烧的痕迹。
她意识到了什么。
心脏又慢慢开始被灼烧了。
颤了颤。
不要...
她轻声道。
火焰的烧痕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熟悉,她一直都刻意忽视了这个...
那火焰的形状,是蝴蝶。
火之魔女,在五百年前焚烧了一切,少女淹没在内心的狱火中行走,烧毁了沿路的一切。
烧尽了她的泪水,也烧尽了她的内心,也包括那个铁盒。
女士终于打开了铁盒,但盒子里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的。
只有灰烬。
信件已经被她亲手焚毁了。
信件是记忆的形状,
他们记忆的形状是灰烬。
鲁斯坦交给风的所有信,都被火烧毁了,罗莎琳努力地在那堆灰烬中翻找着,但她什么也找不到,什么也没有剩下。
只留下了铁盒内层上刻着的那一行字,那是一行被火焰扭曲了的字迹:
【亲爱的罗莎琳女士,再见。】
空白。
看到那行字的时候,内心深处一片空白。
“哈哈。”她轻轻地笑了,她轻声道:“这次是再见了啊。”
她道。
“写了几十封信,你这次总算是有意了。可喜可贺,值得表扬。”
她轻轻地笑着,笑着笑着,肩膀颤了颤。
低垂下了头。
‘亲爱的罗莎琳女士,你好’
‘亲爱的罗莎琳女士,你好’
....
‘亲爱的罗莎琳女士,再见’
再见。
空白。
长久长久的空白。
终于。
罗莎琳感受到心脏痉挛般的疼痛。
她终于是感受到了痛苦,焚于灰烬的苦痛。烟火绽放在蒙德的天空。
小巷间传来人们的欢呼声,女士垂下了头。
痛苦...或是悔恨?
她什么也没有了。
她亲手毁掉了他们之间的诗歌。
那颗心脏依旧温暖。
女士取出了它。
在微冷的夜风中,清野风吟的心脏散发着琉璃色的光芒,映衬着烟火游曳而下的轨迹,也许世间从未有过如此美丽的心脏。
但女士知道,这颗心并不属于她。
留给她的只有灰烬。
——‘请把我的心脏交给国崩’
这是清野风吟最后的话。
他死在自己的面前,罗莎琳穿透了他的胸膛。
罗莎琳至今还记得少年那时的模样,他并没有悲伤,并没有愤怒,他只是抬起头来,无奈而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那笑容轻得像是微风,无可奈何的风。
女士下意识地握紧了那颗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