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研讨会确定了很多课题内容，也整体规划了实验的进度安排。

    但是，在研讨会之后，陈舟还是暂时的当起了甩手掌柜。

    课题小组的事，实验准备的事，一如既往地，尽数交给克罗斯和高结管理。

    他则仍在燕大宿舍，试图突破中微子振荡相关课题的理论研究。

    只可惜，尽管陈舟抓紧时间，再次查阅了大量的文献。

    也对研究内容，再次做了大量梳理。

    对整个研究过程，做了深入研究和剖析。

    但是，他仍然被困在中微子质量排序问题的大门之前。

    两天左右的时间，很快过去。

    2月25号，周六。

    和杨院长所约定的日子，也如期而至。

    上午十点左右，陈舟接到了杨院长的电话。

    询问陈舟在哪，那位他说的，可能对陈舟的研究有帮助的人，来了。

    陈舟看了看书桌上，稍有些凌乱的草稿纸。

    语气略显低沉地说道：“我在宿舍呢。”

    电话那边的杨院长，被陈舟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陈舟口中，听到这略显低沉的声音。

    要知道，陈舟可一直是一个自信的人。

    而且他的研究成果，一直保持一个极高的效率。

    这样的人，应该越来越自信，又怎么会低沉呢？

    “你，你没事吧？听你的声音，感觉有些不太对啊？”杨院长关心地问道。

    陈舟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将情绪传给了他人。

    用手揉了揉脸，陈舟做了个深呼吸，将视线从书桌上凌乱的草稿纸上移开。

    “我没事，你们在哪，我现在去找你们？”陈舟说着，站起身，朝屋外走去。

    “真没事？”杨院长还是有些不放心。

    “嗯。”陈舟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行吧……你先过来吧，就在我办公室。”

    杨院长本来还想细问，但转念一想，与其瞎问，不如让陈舟先过来，见了面，一切都好说。

    “行，等我几分钟，马上到！”

    陈舟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明显有些疲惫的自己，陈舟愣了一下。

    “倒还是第一次，自己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缓缓叹了口气，陈舟洗了把脸，使自己恢复清醒。

    也使自己，暂时不要困在中微子振荡相关课题里，无法自拔。

    抬起头，陈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冲自己露出一丝微笑。

    “嗯，这才是那个气质完美的我嘛！”

    走出卫生间，陈舟径直离开宿舍，朝杨院长的办公室而去。

    燕大的校园里，返校的学生并不多。

    毕竟，于打工人而言，春节假期是结束了。

    但对于学生，还有一周的时间，可以好好享受。

    “陈教授好！”

    “陈教授，上午好！”

    零星走过的学生，与陈舟一一打着招呼。

    看着他们脸上激动的神情，陈舟心里却微微有些感慨。

    他能够获得这些学生的尊重，能够令这些学生仰慕，全在于他所取得的学术成就。

    可是，没有一个人是轻松的。

    如果有一天，他也失去了这么高效率的研究能力。

    就像他受困于中微子振荡相关课题一样，那这些学生，又是否会改变观点？

    毕竟，大多数人，都只能看到你人前的显贵。

    却不知你，身后的努力和艰辛。

    也只会看着当时耀眼的你，而感慨你之后的江郎才尽。

    “想那么多干嘛，我就是我，从我改变自己开始，就没想着在乎别人的看法……”

    陈舟的心情忽然轻松了起来。

    他也忽然记起一件事。

    是一件从一开始，他就明白，却逐渐忘却的事。

    他只是简单的在改变着自己，努力去做好自己。

    至于，他的改变，会对这些学生，对这些教授，对这些研究人员，乃至于对整个华国，造成怎样的影响与改变。

    其实是不归他控制的。

    影响与改变，本就是潜移默化的东西。

    如果他的改变，能够促成华国学术界，走向一个更好的方向。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就像先前那样。

    想通这些的陈舟。

    忽然就觉得，刚开的研讨会，自己似乎不应该把压力分摊下去。

    就像先前给课题小组的研究人员，放春节假期一样。

    他一直是自己走在前面的呀？

    “算了，也许这样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让他们也体会体会我这苦闷的心情……”

    胡思乱想的陈舟，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物院的行政楼楼下。

    抬头看了一眼物院的行政楼，陈舟收起放飞的思绪，迈步走了进去。

    对于杨院长口中的这人，陈舟虽有猜测，觉得可能是那位大亚湾中微子实验团队的王教授。

    但信息太过有限，再加上杨院长守口如瓶，硬是不说，陈舟也就不能确定。

    但事实上，陈舟还是蛮希望是那位王教授的。

    于陈舟而言，与王教授这样的中微子研究领域的大拿，进行一番深入探讨，是肯定会有一些帮助的。

    带着这样的期待，陈舟敲响了杨院长办公室的门。

    听到敲门声，杨院长笑着对坐在身边椅子上的人说道：“应该是陈舟过来了……”

    说完，杨院长亲自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坐在椅子上那人，也站了起来，有些期待的看向门口。

    办公室的门打开后，陈舟便看到了亲自来开门的杨院长。

    他微微一愣，旋即嬉笑着说道：“杨院长，这么客气？还亲自来给我开门？”

    看到陈舟这幅模样，杨院长也算是放下心来。

    本来他还担心陈舟，会不会一脸疲惫，十分低沉的模样。

    现在看来，是他过于担心了。

    这小子，已经将自己调节好了。

    “行啦，你小子就别耍贫嘴了，赶快进来吧！”杨院长笑骂道。

    陈舟应声走进办公室，顺手帮杨院长将办公室的门给关上了。

    等陈舟转过身来，看到杨院长办公室里的那人时。

    整个人瞬间愣住了，紧接着，他的脸上便浮现了一抹惊喜之色。

    “陈舟，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不待杨院长后面的话说出口，陈舟便先一步说道：“王教授，您好，久仰大名！”

    没错，正如陈舟所期待的那样，杨院长口中的这位神秘人，正是领导了大亚湾中微子实验团队的王贻淓教授！

    而陈舟，一眼便认出了他！

    王贻淓看着陈舟，礼貌地说道：“陈舟教授，你好啊！”

    一旁的杨院长看着互相对视的两人，笑着调侃道：“看来也不用我介绍了，但是你们别这样互相对视啊？来来来，咱们坐下说！”

    听到杨院长的话，陈舟和王贻淓同时笑了起来。

    王贻淓可以说是华国国内高能物理研究领域，最顶尖的那一批人了。

    在1984年，王贻淓从金陵大学毕业后，便前往CERN。

    参加丁老先生领导的L3实验，专业研究高能粒子。

    其后，1991年，获得意大利弗洛伦斯大学博士学位。

    随后便在米国麻省理工学院，核物理实验室人研究人员。

    然后进入米国斯坦福大学物理系，任助理研究员。

    新世纪，入选华国科学院的百人计划，回到华国。

    在华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担任研究员。

    再之后，便是领导大亚湾中微子实验团队，测得新的中微子振荡模式了。

    如果细究的话，在中微子方面，大亚湾实验方案的主要提出者，便是王贻淓。

    而大亚湾实验的设计、建设与研究，也是他领导完成的。

    包括现在华国与国际上，正在计划的江门中微子实验，也由他提出并领导。

    除此之外，在正负电子对撞方面，他领导了燕京正负电子对撞机上，新的燕京谱仪的设计、建造，以及前期的研究。

    这也是为什么说王贻淓是华国国内，高能物理研究领域最顶尖那一批人的原因。

    总的来说，王贻淓参加L3、AMS、PaloVerde和KamLand等实验，在中微子物理、e+e-对撞物理、宇宙线与天体物理、探测器设计与建造、数据分析方法等方面，所发表的200多篇文章。

    都足以说明，他在高能物理领域，所取得的成就。

    杨院长招呼着陈舟和王贻淓坐下，然后帮两人把茶倒上，随即笑着说道：“那啥，我就做个旁听者，听听你们两位大佬的高见。”

    陈舟和王贻淓不禁莞尔。

    但两人也明白了杨院长的意思。

    事实上，今天的这次见面，大家都懂。

    一位粒子物理学界的新科诺奖得主，一位首次获得基础物理学突破奖的华国科学家。

    那肯定是要碰撞出一些思维的火花来的。

    “王教授，听杨院长说，您是来燕京作报告？”

    陈舟想了想，开口说道。

    王贻淓点点头：“没错，关于后面江门中微子实验的事，得跟领导汇报一下。”

    陈舟了然，江门中微子实验确实是华国极为重要的科研项目。

    也是大亚湾中微子实验的后续。

    顿了顿，王贻淓主动说道：“这次来燕京，除了江门中微子实验的事，也是想来见一见陈教授你。所以，我才找到杨教授，让他帮忙，约一下你。”

    “我可是听说了，你是典型的专注型研究人员，用网上的话说，就是沉迷研究，无法自拔，我还担心杨教授，也约不出来你呢……”

    听到王贻淓的话，陈舟顿时汗颜。

    原来自己光辉的研究事迹，都传得这么开了？

    “王教授，其实一开始我不知道是你，杨院长光跟我说，有个人想见我，却又不告诉我是谁，可害的我好一顿瞎猜。”陈舟说着，看了一旁讪笑的杨院长，“他要是跟我说是你的啊，那我肯定今天一早就跑来等着了。”

    王贻淓轻声笑了笑：“那倒不用，你要是一早来啊，杨教授估计就得催我了……”

    看着说笑的两人，杨院长的表情颇有些郁闷。

    他心想，自己这不是为了营造期待感吗？

    要不怎么会有，两人一见面，就惺惺相惜的感觉？

    想是这么想，郁闷也是真有些郁闷，但杨院长嘴上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对了，陈教授，不知道你们研究小组的进度怎么样了？”

    王贻淓看着陈舟，略显好奇地问道。

    陈舟倒也没有隐瞒，如实说了自己的研究进度，以及对整个实验的安排。

    陈舟并不担心王贻淓是否有试探的意味。

    毕竟，两个人的研究方法，所专注的领域，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再者，陈舟觉得，到了王贻淓这种程度，也不可能去剽窃他的研究成果的。

    更不要说，他还没有啥重大的成果了。

    而且，有了大亚湾中微子实验的经验，在之后计划的江门中微子实验上，王贻淓必然会有另一番作为。

    相反，这种开诚布公的沟通和交流，陈舟才能收获自己想要的东西。

    王贻淓也才能，收获他所期许的东西。

    听完陈舟的话，王贻淓沉吟了一下，才说道：“中微子振荡相关的课题，毕竟是一个偏物理实验的课题。再没有足够实验支撑的情况下，已经很难在理论上，有所突破了。”

    似乎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妥，王贻淓再次补充道：“当然，我所说的，也仅仅是理论上的可能，事实上，从你的描述来说，你对中微子的研究，已经很深入了，可以说是到了一个瓶颈。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希望看到你从理论研究上，去突破它们……”

    “托您吉言。”陈舟想了想，转而说道：“王教授，方便跟我聊聊大亚湾中微子实验的事吗？”

    “这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王贻淓摆了摆手，轻笑着说道，“除了一些领导不给说的，你想知道的细节，我都能跟你聊聊。”

    陈舟顿时眼前一亮，他的心里隐隐有些期许。

    而一旁的杨院长，也是竖起了耳朵。

    关于大亚湾中微子实验的细节，他其实也蛮好奇的。

    今天虽然是王贻淓拜托他，想要和陈舟见上一面。

    但是，作为中间人的他，也是如他自己所言，希望从陈舟和王贻淓的谈话中，获得些什么的。

    虽然他的研究方向，不是中微子领域。

    但是触类旁通，他所专注的粒子加速器研究，说不定就能从中获得一些灵感。

    办公室里，陈舟和王贻淓从最开始的一问一答。

    逐渐变成两人之间的讨论和交流。

    再变成两人之间激烈的辩论。

    到最后两人之间的沉默。

    而一旁的杨院长，则是从头到尾做了一名听众，未插一句话。

    只有两人激烈辩论的时候，他差点忍不住出声阻止。

    而这会，看着沉默的两人，他再一次想着，自己是不是要缓解一下氛围？

    只是，没等杨院长开口，陈舟和王贻淓同时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听到对方的话，陈舟和王贻淓同时愣了一下。

    旋即两人同时大笑了起来。

    而一旁的杨院长，则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这两人……

    “王教授，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

    止住笑声，陈舟主动说道。

    话音未落，王贻淓已经拿出了手机。

    “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

    一直到下午两点多，陈舟三人方才从办公室离开。

    走出办公室时，杨院长悄悄拉了下陈舟。

    陈舟疑惑地回头看着杨院长。

    杨院长笑着对陈舟说道：“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王教授没有让你小子失望！”

    陈舟微微一笑：“这个人，见得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