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采访明显虎头蛇尾。
周辰安有种判断，这位端木记者还会找他。因为人家走的时候，意味深长的朝他点点头。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经历了人心的揣测，就更能发现交际中，对方身体形态的内中意思。
他并没有当场离开机关大院，因为身边还有二叔呢。
跟着周铭去了代职领导的办公室。
堂堂的县级市大领导，这办公室真是够寒酸的。
两张普通的写字台，拼成了l字，作为办公使用。
桌后面有张皮质软椅看起来挺新，像是新换上的。
表现光泽明显，一瞅就知道是人造革的材质。
再往后靠墙就是一排铁质的柜子，透过玻璃，周辰安看到柜中几排书籍。
除了常规的政治理论方面的，就是一些农业方面的专业书册。
他还发现了多个版本的《母猪饲养手册》，这书至所以有名，经常被人拿去穿越古代发展养殖业。
周铭拿热水瓶给侄儿倒了杯水，让他在自己办公室坐会儿，自己坐到了那张皮椅上，说了一声舒坦。
他让周辰安等在这里，晚上别回家去了，就跟他住招待所那边。
周二叔初来暨阳，还没安顿好家庭，马新梅和周辰雪都没跟过来，自己就住在招待所。
周辰安肯定不会呆在这里，端木记者朝他点头的意思，便是聊聊的意向。
更何况，这边离大姐家也不远，晚上还去应家对付一晚。
想到了大姐，他就问起了蓝星袜厂资产处置的事情来。
林青青代表港资企业泓水投资公司的老板，亲自来这里站台，拿到了初步合作意向。
不过，林总回米国奔丧，电话里跟周辰安提过一嘴，你们老周家遗传不好，一路货色，坑人！
……
什么是一路货色？
直到周铭说起，蓝星袜厂最新的改制方案，周辰安真真感受到了老周家的人尽爱坑自己人。
自己坑人从亲哥开始，洗脑了爹妈，甚至连可爱的小堂妹都被坑成了《东成西就》的欧阳峰。
周二叔也不比他差啊，本来破产清算都已经是资产处置的国营袜厂，他却打算改制重整，保留在职员工。
这神操作，完全是开历史倒车，妥妥地事后拔屌无情。
……
“我去调研过了，蓝星袜厂倒闭的主要原因除了管理缺失，就是缺乏产品的长远定位。一直生产低端产品，成本又没控制好，质量不好，价格上还拼不过家庭作坊，最终一群蚂蚁把这头水牛的草都啃光了。”
“但袜厂并不是一无是处，本来这次的资产处置中有两套新的机器设备，其中一套的技术上处于世界次新，存在技改升级的预期。厂房和熟练技术工人都是优势，如果能持续经营下去，对地方财政是有好处的。”
“另一方面，我认为简单的清算，特别是资产处置过程中，还是存在部分国有资产的流失，这是对国家人民的不负责任。”
“所以我跟港资的林总经理提了一个方案，就是暨阳这边成立一个国有资产管理公司，将蓝星袜厂所有资产债务打包，折价1000万元，港资公司那边出资2000万元，按照现代企业制度，成立新的袜业公司。港资占股60%，国资占股40%。”
……
周二叔当周辰安的面说出这些话语，充分考虑了那位林总经理跟自己这侄儿的亲密关系。
在看到林青青的时候，二叔觉得林总经理应该大不了侄儿几岁，女大三抱金砖，这软饭可以吃。
……
周辰安听着越来越不对味，本来1000万就能搞定的小袜厂100%控股，被二叔这么一掺和，2000万只能买个60%。
二叔这是算术不好吗？你拿1000万，我拿2000万，这分股比例应该是33.3%和66.7%啊，怎么就变成四六开了？高速公路收费员也不敢这么玩四舍五入啊。
“二叔，您这个比例是不是……”周辰安打算先从数字着手，看看能不能讨价还价。
“这个比例是充分考虑现实情况的，毕竟袜厂拥有技术以及熟练技术工人，这些都要算在股份内。”
……
技术？有那么好的技术，你这头大水牛还让乡下作坊的小蚂蚁干掉了？哦，忘了水牛肚子不就是草包吗？
技术工人就更夸张了，应该叫下岗工人才是，二叔这坑人合着比我还狠。
看到周辰安一脸的苦色，周铭好言相劝道，“这里，不就是我们叔侄两人嘛，我就把话都说明了。咱们可是自己人哦，你得帮我的哦。”
帮你坑我的钱？！我真是个大冤种。
“你回头跟林总经理好好交流交流，看看能不能说服她。”
二叔和颜悦色，眼中带着老司机的期待。
同样是老司机的周辰安，哪里不知道二叔的意思。
你压根就是想让我去睡服林总，签订这种不平等条约。叔，想使美男计直说！
“好吧，我尽力吧。”周辰安心好痛，不是钱花多了，是觉得被自家人坑还不能说出来，心好痛。
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坑亲哥了，这可能是报应。还有老爸，怎么也得给他再凑个一千块私房钱吧，所谓覆卵之下，安有完父？
“上次给你的补品效果怎么样？”周二叔关切地问道。
……
那些鱼干吗？贼好使，老爸能折腾一晚上，这事是隐私，是家丑，绝对不能外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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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辰安不光心里痛，嘴里发味，胆汗上溢了吗？我太难了。
“挺……挺好的。”他只能这么说，不能多说细节。
“那就好，我那边还有一些，过年的时候再带一点过去。记住，说服港资的事情就要交给你了。老周家的人做人要硬！硬梆梆的硬！”
周二叔这话是勉励侄儿去吃软饭，跟那会儿说软饭丢脸，完全是背向而驰。
“不用，不用。”周辰安怕了，再给家里拿鱼干。自己这年不用过了，会天天睡不好。
太可怕了，难道周家人当反派是有遗传的吗？
周辰安觉得有必要反制一下。
“二叔，这次我从米国给你带了点好东西。”周辰安取出单肩小背包里的两瓶蓝色小药丸。
“这是什么？米国的药？扩张血管的？我要来何用？”周铭英文水平不错，看着包装就认出功效。
……
貌似这药研发的初衷是治疗心脏病的，后来临床失败了，但试药的人不肯交出药物，主要是这药副作用太刺激了，于是副作用成为了主要作用。
“等等，这是那个蓝色药丸？”周铭觉察出来，看向周辰安，后者点点头。
“我要这药物干嘛，我又不需要！”在人前，所有男人都是有自尊的，周铭也是。
“我当然知道二叔不需要啊，但你上面总有些人需要的，您到时候得急人家所急嘛。”周辰安说出这话，终于觉得嘴巴不苦了。
……
拒绝了二叔留下来的要求，周辰安出了县委大院，看看时间都快到饭点了。
发现门口保安换人了，那个黑面男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以及一个年轻小伙。
他去取身份证的时候，中年男子一脸的谄笑，亲切地奉上证件，说什么小刘不懂事，让周先生受惊了，以后您来，绝对不会出现这种事情了。
……
小刘，应该说得是那个黑面男吧。
周辰安听出异样来了，问了一句，那个小刘怎么了？
旁边的年轻小伙说道，被领导开了。
……
这都什么事啊？！
周辰安一开始的时候对黑面男还是心怀不满的，但也不至于直接开掉吧。
又多嘴问道，不会是因为我的原因吧？
“不是，他把浪丝袜业的翁总拦在门外，韩书记打电话过来也不放，逼得韩书记亲自来接人。没一会儿，领导就让人事给他结了工资走人。”年轻小伙话里没有任何表情。
看起来，黑面男的人际关系不怎么好。
韩书记？周辰安来的时候就打听过，这里的第一把手姓韩。
浪丝的翁总？如果按上一世的结果，人家冲着蓝星袜厂的高端设备来的吧？
有意思了，二叔可能有麻烦了，新官第一把火，烧不烧得起来都未知。
出了大门，没走几步路，手机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
“左手3点钟方向，有一家暖味婺州砂锅店，我在二楼208包厢等你。”电话里传来端木赵雷的声音。
有意思，这位记者的这个复姓加上这个态度，足以引起周辰安的关注，并且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抬头就看到了这家砂锅店，暖味看着像暧昧，这老板取名字挺会打擦边球。
临江地区冬天没暖气，常常室内温度比室外温度低，而砂锅比其他锅更易保温，散热比较慢。
在九十年代末，婺州砂锅成为当地冬季餐饮的一个亮点。
他进到包厢，只看到端木赵雷一个人，却整了一桌子的江南菜，中间还放着一个筒骨火锅。
“你这个人是不是特别喜欢迟到，看不懂我给你的眼色吗？”端木记者看到周辰安进来，埋怨一句，这语气听着像对老朋友似的。
“对不住哦，我还真没领会到端木大人的眼色。你可能不知道，我那二叔太喜欢问我学校生活了，就怕我早恋。”
周辰安虽然心里已经猜出了对方身份，但还是表示不太知情，这一世，周锦可没跟他提过往事。
本着年轻人做事洒脱的态度，他很自然脱掉外套，放在了椅背上。
“喝点不？”端木记者拿着一瓶店里的白酒问道。
周辰安一看是38度的伊力特，想想时间，这公司与临江源商集团合作打入了临江市场，才一年多的时间，就已经渠道展开了。
这酒略带寡淡，不太冲，倒是适合江南地区，这几年销量不错。
“不喝了，等会还要开车。”周辰安推辞道。
“喝少点，开车没事的。”人家还是劝着。
……
酒驾入刑要到2010年后的，现在老司机不整两杯上路，都对不起宽敞的马路。
“真喝不了，我对暨阳路况不熟，喝酒了，我怕开错路了。”周辰安无语。
“那算了，一个喝没意思，我也不喝了。”端木赵雷也放下了酒瓶。
两人各自喝起了饮料。
“知道咱俩的关系吗？”端木赵雷没来由的问一句。
“咱俩？”周辰安演技很到位，表现得像个丈二金刚。
“你爸没跟你说过吗？”
“我爸？说过什么？”
“你爸救过我爸的命啊，咱们生下来就是兄弟。郭靖杨康的那种关系。”
……
真是猜对了，从人家赞自己有个好母亲，还有一个好……才华时，周辰安就知道后半句应该是还有一个好父亲。
“啥，郭靖杨康？谁是郭靖，谁是杨康啊？”周辰安真是演上头了。
……
这两个角色，还真不好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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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郭靖，人家会说你是傻得像路障，选杨康，人家会说你人品渣到认贼做父……
“这个……嗨！只是一个形容？你爸没跟你提过端木云？”这个选择题难倒端木记者。
“端木云是哪根葱？跟我爸很熟吗？”周辰安豁出去了，不知者无罪。
……
“那根葱是我爸。”端木赵雷说出这话的时候，自己也笑了。
看到周辰安完全无知的情况下，他就把几十年前京城最后一次面见毛爷爷盛况之下的意外，说了一遍。
“我从小就听我爸说起这事，他就告诫我，以后端木家的孩子跟周家的孩子是兄弟姐妹。”
……
上一世大多数时间只在南方混，看来没产生交集，错过了。
“我爸从没说过还有姓端木的亲戚啊。”
周辰安对自己父亲的这个态度还是很钦佩的，即使人家位高权重，万不得已，他始终收着本心不去打扰人家。
“你家很有钱吗？”周辰安傻逼一问。
……
“靠，你能写出三农思想的学术论文，怎么不看报纸吗？”端木记者气头上来，跟他家谈钱，忌讳！
“报纸？大哥，我上个月去米国了，国内报纸真没看。”周六哥憨笑起来，傻得比郭靖还纯。
……
“我爸去年在沪海工作，现在调到京城中组部了。”端木赵雷直接暴家世。
“原来端木兄弟是官二代，这下子，我算是找到靠山了。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跟人吹牛，说自己是门下子弟，人家就问我，你爸是什么级别，我骄傲地回答，科员级！遭遇一通鄙视，这下子厉害了，我背后老叔是京官。”
周傻子越来越会扯虎皮了，立马要树起背后“端木”的大王旗。
……
“我咋觉得你个兄弟交不得，交了，我怕惹祸上身，被我爸关禁闭去。”端木赵雷心生害怕。
……
“你爸喜欢关你紧闭？我爸就会拿鞋子拿我屁股，不过一般打不了三下，就停了。”
“不对啊，我爸说周伯伯很厉害的，怎么会这么慈祥？”
“慈祥？这形容得不好？我爸那叫不打手无寸铁的无辜之人！”
两个家伙找到了共同话题，开始了对各自父亲的疯狂吐槽。
周辰安连小时候被老爸买的土豆吃到反胃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端木赵雷却更狠，说起自己小时候闹脾气不吃饭，被他爸直接丢到了边疆地区，一天只吃一个杂粮馍，回到家吃饭……真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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