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机场第四天清晨,汹涌的怒江出现在面前。
山林里猫着的宛若野人一样的溃兵们尽皆全幅武装,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全都警戒的看着四周,生怕哪个犄角旮旯里突然窜出一伙日军来。
怒江就在眼前,可他们却根本不敢渡江。
只因上游数百米外的南天门上,还驻扎的有日军的大量人马。
他们声东击西的策略确实成功了,把日军往机场引了过去,可又没有完全成功,因为南天门上的军事部署十分严密,严密到他们根本找不到机会偷袭。
如今的南天门,用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来说也毫不夸张,明暗配合的岗哨,大量布置的轻重机枪,还有触发式的地雷,就算是王重,也不敢保证能够悄无声息的摸上去。
这才几天功夫,竹内联山就把南天门打造成了一个乌龟壳。
“团座!咱们什么时候过江啊?”一个溃兵凑到龙文章跟前,一脸期待的问道。
龙文章看着溃兵眼中的迫切,悄然叹了口气,不住在心中感慨,国人便是如此,往往只有在濒临绝境之时,才会拿出舍命一搏的勇气,而一旦看到了安逸的希望,那股勇气也会立即消散,恨不能立马插上翅膀飞到对岸······
龙文章自己的想法有些太过极端了,可看着都是同样反应的溃兵们,他忍不住这样去想。
“等王营长摸清楚日军的情况再说。”
“现在青天白日的,咱们要是过江的话,肯定逃不过日军的眼睛。”
“总不能让兄弟们顶着日军的枪子渡江吧!”
溃兵们对于龙文章的话,还是十分信服的,虽然他们现在从一千多人,已经减员到了五百多,其中还有两百多号伤兵,有一多半的人都把命留在了缅甸。
但当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而且他们杀的鬼子远比他们牺牲的人数更多,用他们的话来讲,就是死了也赚了。
只是如今剩下的这五百多人,就算是那些重伤到只剩一口气的,对龙文章也没有半句埋怨。
龙文章拿着望远镜,时刻关注着南天门的方向,可惜因为角度和距离的问题,他无法将南天门的情况收入眼底,看了一会儿,便把视线投向了东岸。
满目疮痍的东岸被各种战壕工事所占据,人员的布置和火力的配备,也大致被龙文章看在眼里,尽管当初在南天门上就已经看过了,可如今再看,饶是龙文章也不由得对虞啸卿心生佩服。
别的不说,在江防上,虞啸卿做的确实已经很好了,火力的交叉配置都是眼下他们能够做到的极限。
“这南天门上的日军只剩下一个大队,你说要是现在虞啸卿突然率军渡江全力攻打南天门,咱们再从侧翼配合,能不能把南天门给吃下来?”
龙文章身侧的孟烦了忽然开口说道。
龙文章有些诧异的看着孟烦了一眼,“看不出来了,烦啦你还挺懂的嘛!”
“小太爷怎么说也是上过大学,受过军事培训的人好吧!”孟烦了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
龙文章却话音一转:“你这么懂,干脆让你去顶替虞啸卿好不啦!让你来当指挥官。”
孟烦了被怼的一愣:“小太爷倒是想,那也得虞啸卿肯让位才行。”
“管他虞啸卿干什么,小太爷不是京城的世家子弟,出身书香门第嘛!家底肯定厚,你让你老子花上几百根大黄鱼,把上峰的关系疏通了,说不定虞师要改成孟师了。”
别看孟烦了平时嘴损的厉害,论嘴皮子,炮灰们没有一个说得过他的,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得了个‘烦啦’的外号。
可要到了龙文章这儿,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在溃兵们之中屡战屡胜的烦啦,倒是经常被龙文章几句话戳中心窝肺管子,反怼的三尸神暴跳。
“我支持烦啦当指挥官!”不辣立即举手表态。
要麻也笑脸盈盈的道:“烦啦要是能当指挥官,老子就给他当先锋,把小鬼子从南天门上赶下去。”
“就他这样的也能当指挥官?”迷龙却一脸不屑的道:“那还不如让我干呢!”
“迷老板说的是嘞!”
“我觉得迷老板确实比烦啦合适。”
“到时候大部队冲锋,迷老板端着机枪冲在最前面,后头的那些大头兵看到了,那还不士气大振,把小鬼子打的丢盔卸甲。”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的互相揶揄起来。
旁边的溃兵们听着他们的话,脸上也纷纷露出笑容,只是却没人插话。
没多久,侧翼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王营长回来了!”
“王营长!”
“王营长!”
一身伪装的王重自林中走出,来到龙文章跟前。
“什么情况?”一看到王重,龙文章就迫不及待的追上来问道。
王重摇了摇头,一脸肃穆:“我们原先的阵地已经被日军给占了,而且还对防御工事进行了加固,他们还在靠江这边修建了大量的防御工事,人数虽然不多,但武器装备却十分精良。”
不用多说,龙文章已经明白了王重的意思,在日军做出严密部署,和武器装备精良,弹药充足的情况下,就他们这点人,想要打下南天门,根本是痴人说梦。
加之先前的数次夜袭,如今肯定会有防备,要是突袭不成,就凭他们这些人和武器装备,想要跟日军在正面战场上交锋,几乎就没有胜算。
“撤吧!”龙文章叹了口气,只能遗憾的说出这两个字。
王重道:“不过这也是我们的机会。”
扭头看向林子里横七竖八或坐或躺的溃兵们,王重又道:“日军龟缩在南天门上,不敢轻动,咱们渡江的安全性就大大提高了。”
“就是伤兵太多了,那些个重伤员伤口不是不能碰水吗!”龙文章皱着眉头,眼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可他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好办法。
王重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边缺医少药,还要防备日军的搜捕。”
如今缅甸全境都已落入日军手中,而且日军随时都可以通过海运和飞机的方式,往缅甸增兵,还能收编当地的武装。
伤员中伤势比较重的,基本上都是不能下地动弹,生活难以自理的,把他们留在这边,就势必要留下照顾他们生活起居,能够替他们治疗伤势的人。
“可眼下的问题是,渡口完全暴露在日军的枪口之下,就算是晚上,咱们这么多人,也不可能完全瞒过日军的眼睛。”
“而且就算咱们过了江,对岸的守军说不定也会把我们当成是乔装打扮的日军,不等我们上岸,就开枪射击。”
龙文章说着心里的担忧。
王重却一脸神秘的道:“谁说咱们要从渡口过江了。”
“不从渡口过江,那咱们从哪儿过?”怒江水流湍急,江中暗流无数,若是被江水卷走,结果就是十死无生。
王重看着前方湍急江水,没有说话。
龙文章循着王重的目光望去,随即瞳孔渐渐收缩,眼睛越瞪越大。
“你不会是想从这儿渡江吧?”看着湍急的江水,饶是以龙文章的大胆,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是忍不住有些发颤。
王重没有回答龙文章的问题,反而自顾自的问道:“禅达通向南天门的那座石桥,是什么时候修的?”
龙文章摇头:“我怎么知道。”
王重道:“在来缅甸之前,我对禅达周边的地形和水文情况进行了一次勘探,据几位禅达的老人说,这桥修建的时间绝不会超过五十年,可没有这座桥之前,人们是怎么过江的呢?”
龙文章一愣,随即就想通了个中关隘,目光看向前方湍急的江水,心中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你是说······”
王重道:“之后我特意找了禅达城里年纪最大的几位老人,从他们口中,问出了这个地方。”
“你不会试过从这里过江吧?”龙文章一脸震惊的看向王重。
王重点头淡淡的道:“没试过我怎么会把你们往这边带!”
龙文章是真的被镇住了:“你在还没去缅甸的时候,就开始考虑退路了?”
王重道:“未虑胜,先虑败。”
这是兵法上说的,可真正能够做到的,现实中却根本没有几个。
龙文章没想到王重真的再一次给了他惊喜。
“虽然过江的路有了,但我们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日军狡诈,如今他们看似龟缩在南天门上,做出一副固守南天门的姿态。
可实际上他们的斥候说不定已经遍布各处,正在四处搜寻我们的踪迹,说不定现在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了。”
王重一脸凝重的道。
这几日他们跟去机场的时候一样,都是昼伏夜出,夜里行军,而且还特意绕了好几座山,就是为了避开可能存在的日军斥候。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龙文章也同样一脸凝重的道。
“所以你有什么打算?”说着龙文章忽然看向王重。
王重嘴角轻扬,笑着道:“那你呢?”
四目相对,隐约间好似有火花在半空飞溅,随即二人默契的笑了!
“传令兵!”
“三米之内!”
龙文章当即叫来孟烦了。
“我的团座,您又有什么吩咐?”孟烦了一脸不耐烦的道。
“把阿译、迷龙他们都叫过来!”
孟烦了不情不愿的过去喊人,龙文章则转过头开始观察四周,还不忘问王重:“你说咱们在哪儿埋伏合适?”
王重笑着伸手指向旁边一座矮山道:“旁边那座山就不错,山体不高,山脊处正好适合伏击。”
龙文章却皱着眉头:“会不会离江边太近了?”
“要的就是近!”王重眯着眼睛道:“小鬼子要是龟缩在南天门上,有防御工事作掩护,咱们还真拿他们没办法,可他们要是下了南天门,那掌握主动的就成我们了!”
“你不会是想搞斩首行动吧?”龙文章看着自信满满的王重,心中一动,再度冒出一个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来。
“为什么不行?”王重道:“现在南天门上的日军最多两个大队,少的话可能也就一个大队,他们要是派人来追击我们,至少也是一个中队,只要他们的防御出现空虚和漏洞,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龙文章却摇了摇头道:“只怕很难,观其在南天门上的诸般布置,就知道竹内联山此人,绝不是草包饭桶。”
“说不定他派人去机场支援只是一个幌子,而是把人马隐藏起来,就等着咱们出现,然后才好把我们一网打尽!”龙文章又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猜测。
“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对于龙文章的猜测,王重并未直接否决,事实上他也有这样的怀疑。
“但要是瞻前顾后,怕这怕那的话,才是兵家大忌。”
“你说的没错,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咱们能做的,也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龙文章抬头看了看云层密布,不见太阳的天空,有些担心“晚上不会下雨吧?”
“难说!现在快到雨季了,天气变化多端,难以预测。”王重虽然会看天象,但缅北和云南交界之地,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受海上季风影响严重,如今又快到雨季了,气候变换更是难测。
“希望不会下雨,不然这些伤兵麻烦就大了!”龙文章扭头看着四周的伤兵,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担忧。
他答应过要带这些溃兵们回禅达的,如今一千多号人,已经只剩下五百多,将近一半还是伤员。
若是这些伤员再因为淋雨引发并发症,丢了性命,这一千多号人就真的剩不下多少了。
王重道:“要是老天爷真要下雨,咱们也没办法。”
王重倒是比龙文章看的要开一些,倒不是王重不重视生命,而是见得多了,看的更开一些,左右也改变不了,就像刚才龙文章说的,但尽人事,且听天命。
天,渐渐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