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般的大雪簌簌飘飞,天地间一片苍茫,地里的青翠的麦苗也被积雪压弯了腰,伏低身子,地表已然积了有寸许厚的积雪,将仅剩的那点青翠也悉数盖住。
漫山遍野光秃秃的树上,也堆积着一层积雪。
幸而开封府隶属北方,树上的叶子大多都落的干干净净。
“官人!”明兰一脸担忧的看着王重。
王重拍了拍明兰的手道:“不用担心,就算是朝中当真出了变故,一时之间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明兰知道王重的意思,就算是城内当真起了兵变,城头变换了王旗,可上位者总是需要人来维持朝廷各个部门正常运转的。
幸亏明兰不知道老朱的光辉历史,不然的话,估摸着要担心死。
光是一个胡怀庸案,老朱就杀了两万多人,还有像是蓝玉这些一路跟着他出生入死,驱逐鞑虏,打下了大明天下的淮西勋贵们,老朱杀起来也毫不手软,虽说都是这群淮西勋贵们咎由自取的缘故,可老朱的狠辣无情,便是在上下几千年的历史之中,也是出了名的。
不过太后不是老朱,赵宗全更加没有老朱的霸道和魄力,而且他们更加没有老朱在朝野以及军队之中的威望。
王重走了,骑上快马,只带了一个余初二,匆匆赶去城里。
城门口仍旧在戒严,进出的百姓尽皆需要仔细盘查,车马一律要翻来覆去的细细检验。
不过昨夜那么大的动静,城外的百姓或许不知,可住在城内的百姓,或多或少都听到了动静,这会儿哪里还敢四处乱跑,恨不能把家里门窗都锁的死死的,彻底断绝和外头的往来。
尤其是今日一早,就传出昨夜城中有反贼作乱,刺杀了好些朝廷大员的消息,连宫里都闹了刺客,太后大娘娘昨夜就下旨从西郊大营调兵入城,封城锁拿那些反贼刺客。
寻常百姓生怕受到牵连,哪里还敢出门。
就是城外的百姓,原本打算进城探亲或是办什么其他事情的,听到有刺客的消息,也纷纷掉头回家,都不带半点犹豫的。
这年头,百姓们也都学精了,管他什么反贼刺客,老子回家躲着不出门,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眼下又正值年关,家家户户年前都备足了过年要用的柴米油盐,便是当真十天半个月不出门也不打紧,要是再把裤腰带勒紧点,一两月也不是撑不住。
王重走的是陈州门,一路向北转保康门,绕过大相国寺,直入御街,至南熏门,径直入了宫。
大庆殿内,京中五品以上官员皆已汇聚在此,曹太后正坐在上首,文武官员分列两侧。
“大娘娘,龙图阁直学士的王重到了,正在殿外等候!”
曹太后闻言,当即挥手道:“宣!”
“宣,龙图阁直学士王重进殿觐见!”
在太监那独特的公鸭嗓中,王重迈入殿内。
快步走至殿前,王重这才发现,文武百官之中,少了十几张熟悉的面孔。
行至殿中,王重拱手行礼问道:“微臣参见大娘娘!微臣来迟,请大娘娘恕罪!”
顾廷烨和小段还有曹太后的兄长和弟弟二人带着一众武官站在大殿西侧,东侧皆是文官,盛紘和长柏尽皆在列。
曹太后抬手道:“行了,现在不是拘泥这些虚礼的时候,昨夜城中有反贼作乱,刺客入宫行刺,官家和皇后尽皆遇害,然朝廷不可一日无主,如今最要紧的,是扶持新帝登基,稳定朝纲,缉拿反贼刺客,诸位赶紧拿个主意才是。”
王重立即抬头,一脸震惊的看着曹太后道。
还没等王重反应过来,东侧的文官之中,礼部右侍郎吕文焕当即便站了出来:“六皇子乃是陛下嫡子,如今陛下遇刺,若依礼法,该由六皇子继承大宝!”
吕文焕话音刚落,便有人跳出来反对:“六皇子虽是嫡出,可如今不过一岁,尚且还在襁褓之中,连话都不会说,三皇子虽非嫡出,却居众皇子之长,如今已有十岁,微臣以为,该由三皇子继承大统,才是眼下最妥善的法子。”
“三皇子虽然年长,但却是庶出,如今六皇子尚在,庶出岂能压过嫡出。”可也有些古板不知变通之辈,非得攥着嫡庶二字不放,就是不肯松口。
没一会儿两边就吵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的,谁也不肯让谁。
赵宗全西夏共有六子,其中二子早幺,长子赵策英死在了扬州,如今居长便是刘贵妃所出的三皇子赵策永,而六皇子,乃是去岁沈皇后所生,只是如今都还没断奶。
坚持六皇子继位的,多为礼部和太常寺还有谏院的部分官员,这些人大多都死抱着礼法不放,多是些腐儒,坚持让三皇子继位的人数显然更多,他们的理由也很冲锋,如今六皇子只有一岁,谁知道他能不能安全长大,毕竟嘉佑帝的五个儿子,全都是长着长着就夭折了,没有一个活过十岁。
如今朝中这些官员,基本上都是嘉佑朝留下来的,新进的寥寥无几,对这些往事自然清楚,如今在朝堂上的大多数,基本上都经历过兖王的那次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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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
眼瞅着双方越吵越激烈,谁也不服谁,嘈杂的就跟菜市场似的,坐在玉阶上的曹太后终于憋不住了,厉声打断道。
“六皇子年纪太小,就三皇子吧!”曹太后直接一锤定音。
“大娘娘,不可啊!嫡庶······”吕文焕还想再争一争,可曹太后显然是不耐烦了,当即呵斥道:“吕文焕,如今是争这些的时候吗?你好歹也是三品要员,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了吗?”
吕文焕当即跪伏在地:“微臣知罪!”
那些个原本还想跟着吕文焕一起争辩的官员们,也纷纷偃旗息鼓起来。
“吕侍郎,如今礼部之中,以你为尊,你拿个章程出来!”曹太后直接下令道。
吕文焕道:“启禀大娘娘,须大娘娘下旨,立三皇子为储君,让三皇子以太子之尊,送官家最后一程,待二十七日后,再登基称帝,继承大宝!”
看着曹太后和吕文焕一唱一和的,小段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顾二一把抓住,冲他摇了摇头。
小段满腔怒火无处释放,恨恨的瞪着坐在龙椅上的曹太后,眼中的怒火似是要将曹太后给烧了一样。
好不容易看曹太后跟吕文焕演完了双簧。
储君的人选定了之后,曹太后身边的老太监就甩了甩手中的拂尘,高呼退朝。
出了大殿,顾二就拉着小段靠了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儿?韩大相公呢?”王重迫不及待的问道。
顾二左顾右盼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出去再说!”
三人急忙出宫,马车车厢里,顾二和小段这才相继道来::“陛下和皇后娘娘都遇害了,黄文武、杨群在宫中力战而亡,只有刘显活了下来,身边的禁卫、宫人无一活口。”
“韩大相公也遇害了,还有礼部的许尚书,兵部的刘尚书·····加起来拢共十八人,他们的家眷也被屠戮一空,鸡犬不留。”
“嘶·····”饶是王重,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扭头看了看宫内的方向,这女人要是狠起来,还真没男人什么事。
“先前你还没来的时候,大娘娘就已经下了懿旨,各部尚书之位,由左右侍郎依次往上补,相位也由杨老相公暂领,由曹文宣领枢密使,刘显接任殿前司都指挥使······”
王重道:“这么说刘显已经倒向太后了?”
小段咬牙切齿的道:“若非如此,太后又岂会推三皇子上位!这个小人,枉陛下那么信任他。”
顾二道:“还有朝中所有领兵大将们的家眷,都被扣在了宫里。”
“她哪来这么大的胆子?”王重一脸震惊的道:“她就不怕天下宗室起兵勤王吗?”
“朝中军队以东京禁军、河北禁军和西军最为精锐,可如今朝中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若是辽人和西夏人知道了,只怕又要有动作了,河北禁军和西军都不能擅动,如今东京禁军,又有半数都握在曹家手中,刘显明显早已变节,起兵勤王,又岂是那么容易!”
说着说着,顾二便面色凝重的话音一转道:“如今她颠倒黑白,把一切都推到了反贼头上!咱们又没有证据,证明这一切是她做的。”
“沈从兴呢?”王重却忽然问道。
小段摇头道:“失踪了!”
王重再度问道:“确定是失踪?”
“据我手下那些兄弟回报,昨夜沈大哥从威北侯府杀了出来,后来不知逃到了何处,至今下落不明。”
王重看着小段道:“昨晚那么大的动作,你手下的人就没提前收到半点消息?”
小段摇头道:“他们行事太过隐蔽,也太过突然,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小段一脸自责的道:“若是我们早一点知道他们的诡计,陛下和娘娘就不会·······”
“小段,这事儿不能怪你!”顾二安危小段道:“是敌人太狡猾了!”
小段这个当初断了手臂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硬汉,此刻却是泪流满面,带着哭腔问道:“顾二哥,咱们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就任由那老妖婆作威作福,逍遥自在吗?”
“自然不能!”顾二目光闪烁着,神色也阴晴不定的变换着。
王重忙劝道:“仲怀,莫要冲动!”
“放心,我知道!”顾二道。
“小段,你先去联系你的旧部,能联系多少是多少,尽可能的搜集城内和宫内的情报!”
“我这就去!”小段叫停了马车,直接下车,带着亲信走了。
王重看着顾二:“你是怎么打算的!”
顾二叹了口气,无奈的道:“还能如何!连官家都死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王重道:“你说会不会又是下一个武曌?”
顾二一愣,抬眼看向王重,四目相对,顾二竟不知该如何回答王重这个问题。
顾二很想说应该不至于,可如今摆在他眼前的一桩桩,一件件血淋淋一样的事实,却在告诉他,王重说的并非是无端放矢。
“先前官家步步退让,甚至将朝政大权悉数都交到了太后手中,无非是想效仿郑庄公而已,奈何官家低估了太后的狠辣和果断,低估了先帝和太后在朝中的威望,也低估了太后的能力和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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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御极四十载,太后在皇后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三十多年,前两年盐铁司改制,控制了盐价,普及了海盐,当时主政的可是太后,而非官家,底下的官员和百姓们,感念的也是太后的恩德,而非官家。”
“可这些并不是她杀害官家和皇后的理由!”顾二有些激动的道:“还有韩大相公他们!何其无辜!”
王重也叹了口气,感慨道:“是啊,何其无辜!可咱们又能如何,如今掌握大权的是太后!你刚才也说了,京中禁军,有半数都握在太后手上,朝中那些官员,半数都是站在太后那边,当初那些力谏让太后还政给官家的,如今怎么样了?”
“事情不该是这样!”顾二摇着头道:“事情不该是这样!”
“皇权至上,她一句话,就可决定你我的生死,就可以决定万万人的生死!”王重摊开手掌,无奈的自嘲一笑道:“你我空有这一身武艺又如何?能在万军丛中能取上将首级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只能干看着!”
“荣华富贵又能怎样,到头来还不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想捏扁就捏扁,想搓圆就搓圆!”
“仲怀!”王重闭上眼睛,再度叹了口气,随即睁开看向顾二,发自内心的道:“我累了!这样的日子我真的过累了!”
“你什么意思?”顾二一惊,有些诧异的看着王重的眼睛问道。
“先是两王相争,再是兖王兵变逼宫,再是官家和太后争权!如今·······”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死我活······这样的日子,我真的有点厌倦了。”
王重脸上露出几分落寞:“现在仔细想想,这二十多年来,我过的最开心的,竟是幼年时跟着师傅读书习武,帮着大哥种地捕鱼的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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