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他这么说,商如意的心里忽的又是一暖,那种暖融融的感觉甚至让她的脸上都有些发烫了起来,但她也不多说什么,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宇文晔对着她微微一笑。
但在他深邃的眼瞳深处,却好像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冷光,一闪而逝。
这个时候,他们回到了房间。
因为之前被审了半个多月,朝廷「体恤」这位辅国大将军,特许了他五天的假期在家休养,而且,因为审问的内容涵盖了战中所有细节,直接发往兵部呈报,宇文晔也就不必回兵部述职,这几天,便是他可以舒舒服服休息的日子。
商如意问他:「今天,你要做些什么?」
宇文晔道:「雪停了,你可以出去散散心,不用管我,我还要再看看地图。」
说完,便拿起昨夜的那张地图又铺到矮几上,自己坐下看了起来。
刚看了一会儿,却感觉身边一热,转头看时,却见商如意也坐到了他的身边,宇文晔忍不住笑了笑,道:「你干什么?」仟千
商如意道:「我陪你一起看。」
「你看得懂吗?」
「我不懂,你不会教我吗?」
宇文晔没好气的道:「我自己的时间都不够,哪有这个闲情教你。自己看,不懂了再问。」
说完便不理她,自顾自的看起来。
但,虽说是不理她,可商如意一直安静着,他却反倒走起神来,忍不住侧脸看向身边的小女子,她倒是很认真的看着地图,那长长的睫毛覆在明亮的眼睛上,一时静默,一时微颤,好像仅凭这一点动静都能推测出她看到了什么地方。
倒是一出「好戏」。
而就在宇文晔看着她的睫毛出神的时候,商如意突然道:「二哥——」
宇文晔急忙将目光撤开,又装作刚刚回头的样子:「嗯?」
商如意道:「你刚刚说,各地州郡的使者,有四十多个未能及时回朝述职,剩下的,也有一半多遭遇过叛军的截杀。」
「嗯。怎么?」
「去年,我听说的最近的叛军,是爹在龙门剿灭的束端;今年……是你刚刚打退的萧元邃在兴洛仓的人。叛军好像离洛阳越来越近了。」
「……」
「现在,全国各地的叛军到底有多少,你知道吗?」
「问这个?你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
宇文晔原本含笑的双眼慢慢褪去笑意,取而代之是一股属于武人的冷峻和凝重,他沉默了半晌,再看向桌上的地图,叹了口气。
然后伸手指着地图上一个地方,点了三个点:「这里,你知道是哪儿吗?」
商如意低头看去:「吴郡,吴兴,会稽。」
宇文晔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前年,余杭人朱元金起兵造反,归附者两万余人;去年吴郡太守与部下高可率众五万反叛朝廷,今年朝廷派人讨伐,两人溃败分道,但仍各率众数万人逃往会稽,如今增长之人数,不可再计;今年,晋陵又有两个地方出现了叛军,虽然首领身份未及禀报,但听说,归附的人数也不少。」
….
说完,他低头看向商如意:「仅仅三吴一地,叛军人数总和就有接近十万。」
「……」
「你说,如今全国各地的叛军到底有多少,你能想象吗?」
「……」
商如意只觉得手足冰凉。
现在,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身在闺中,又有强悍的公公和夫君,她何必操这个心?问这些问题做什么?
现在好了,只这小小一个地方
,居然就有这么多的叛军,再回头看看整个大业王朝的地图,一想起那么密密麻麻的叛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一股冲进洛阳城,杀向他们——她顿时不寒而栗。
看着她脸色骤然苍白起来,宇文晔知道,一定吓坏了。
可他并不安抚她,只问:「还问吗?」
「……」
商如意仍不说话,只垂着一张苍白的小脸,神情还有些恍惚。
宇文晔自认不算是个太会怜香惜玉的人,但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却好像硬生生的被击软了一块,轻叹了口气,将她揽到怀中。
轻声道:「害怕了?」
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坚定又沉重的心跳声,渐渐的,商如意似也被安抚了。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那近在眼前的俊美的脸,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将来,会怎么样?」
宇文晔神色微微一凝,道:「想过。」
「是什么样的?」
「我想不到。」
「为什么?」
「这个世界上最难预测的,除了世事,就是人心,而所有人的将来,却都跟这两样东西紧密相关,世事任何一环的变化,人心任何一点的动荡,都会影响深远。所以,谁也无法预料自己的将来为何。」
「……」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好的安排。」
最坏的打算,最好的安排?
听到这句话,商如意倒像是释然了,事实上,她为自己选择的未来,好像也是循着这个道理而行。随即也笑了笑,道:「难怪你休息的时候都要看地图。」
宇文晔瞥她一眼:「那你还打扰我?」
商如意立刻抿紧了嘴巴道:「我不说话了,你继续看吧。」
看着她乖巧,但又固执的窝在自己怀中不肯离开的样子,宇文晔摇头笑了笑,仍旧怀抱着她,认真的看起地图来。
而他的目光,却渐渐的落向了洛阳以北……
时间静静流逝,一转眼,夕阳斜落。
一条山路蜿蜒曲折的在一座山上延伸着。这座山不算荒芜,还开通了一条官道,但过往的人却比平日少了许多,山上的积雪甚至都没有被踏平,在火红的夕照下,满山积雪反射出殷红的光,好像燃烧的火焰。
一辆马车,驶上了这条焰火般的道路。
正是宇文渊乘坐的那辆马车。
大概是因为天气仍旧寒冷的关系,马车门窗紧闭,连一丝缝隙都没有,严实得像个被密封的盒子,不仅风吹不进去,连人的目光,也无法穿透。
….
因为此刻,就有不少的目光,紧盯着这辆马车。
就在这条山路的头顶,半山腰上,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探出头来,随即又小心的低伏下去,生怕露出一丝行迹,但实际上,马车上的人连帘子都没有掀开一点,更不可能看到他们。可这些人还是非常的小心,紧盯着马车缓缓行驶过来,就快到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了。
其中一个低声道:「确定了吗?」
「确定了,这就是盛国公的马车。」
「盛国公的车驾,怎么连一个护卫都没有?这不对啊。」
「听城内的消息说,他这一次是违旨回东都,所以只孤身一人,走的时候倒是让家里的人换了马车,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带人。」
「大概,还是怕上头怪罪吧。」
「哼,他的胆子倒是大。」
「不管怎么样,这是便宜了咱们。」
几个人说完,眼中都渐渐的流露出了浓重的杀意,尤其当马车已经
行驶到了他们身下这条路段,单调的车轮声甚至已经在他们耳畔响起。
时机已到!
其中那个领头模样的人突然睁大双眼,冷光爆射,沉声道:「动手!」
他的声音不算高,但在这寂静的山道上,却引起了一阵雀鸟惊飞,下面的车夫立刻感觉到了不对,抬头一看,顿时吓得尖叫了一声。
只见头顶,无数闪烁着寒光的箭矢朝着他这辆马车飞射而来。
其中一支,正正射在了马车前面道路的中央!
其余的箭矢密如雨下,全都钉在了车厢上,只听无数夺夺的声音响起,虽然没有射穿车板,却一下子将车厢射成了刺猬。
马匹受惊,吓得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那马车慌忙勒住缰绳,马车摇晃着停了下来。
而下一刻,一阵隆隆的,真如天顶闷雷的声音在头顶响了起来,那车夫惨白着脸抬起头来,只见一块巨石从半山腰上滚落下来,沿途碾压了无数的积雪和枯枝,顿时吓得目眦尽裂,惨叫一声从车架上跳了下来,仓惶往前飞奔而去。
可马车,还停在原地!
这个时候,也根本来不及给人反应遁逃的机会,那块巨石轰隆一声落下,直接将整辆马车砸得稀碎!
马匹长嘶一声,也化作一滩血肉!
半山腰上藏匿的人一见此情形,全都欣喜若狂,其中几个更是高兴的道:「成了!」
他们立刻从藏身的雪堆后面站起身来,其中那个领头的还算冷静,对一旁的人道:「去把那个车夫抓回——不必,杀了就行,不要泄露风声。」
旁边有人领命走了。
他们几个则沿着一旁崎岖的山道走了下去,一直走到那巨石边,马车的碎片散落了整条路,甚至那匹马的血流淌下来,也染红了大片的积雪。
几个人的脸上满是狰狞又满意的笑容,纷纷庆贺,这一次的行动真是太顺利了。
可就在这时,那个头领突然蹙眉道:「也太顺利了……」
旁人看向他:「什么意思?」
「好像有点——」
冷青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