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琰静静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脱下外套躺了下去。
他心里有很多疑惑,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和他空白的记忆令他找不到头绪。
找不到头绪就只能一直困顿不前。
他不是那种想不通就索性不想随它去的性格,有些钻牛角尖这一点跟每次投生为人的月龙吟很像。
即使是作为龙身的月龙吟头上也是长满了角,一遇到事儿就会往里钻。
但感冒初愈的潇琰确实疲惫,很快也睡了过去。
袁琛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关上电脑,摘下眼镜,悄悄回到了月龙吟所在的卧室。
他轻手轻脚地上床。
月龙吟像只小猫一样蜷缩着身子,像是缺乏安全感把自己抱得紧紧的。
袁琛撑着身子看了她一会儿,为她掖好被子,轻轻抱着她的腰。
过了一会儿,月龙吟仿佛自然地放松下来,转了一下身子平躺,睫毛轻轻地颤动了几下,均匀的呼吸声显得很安稳。
袁琛对月龙吟来说就是有这种魔力,令她卸下防备,找到一种安全的平衡感。
第二天天微亮的时候袁琛就醒了,他向来睡得少也醒得早,天光从窗户的缝隙处投射进来,他拧了拧眉发现床边的矮柜上留了张便条。
昨天太晚了,进来时他根本没敢开灯,所以没注意到。
上面是月龙吟清秀的字迹:别叫醒我,我会有起床气。三天,我会睡上三天,不用担心,也别管我。
袁琛将便条收入口袋,起身将窗帘拉实。
他昨夜上床连衬衣也没脱,此时已经有些皱了。
这样睡觉着实难受。
但昨夜,一来他不想弄出太多声音惊扰月龙吟,二来月龙吟并没有让步确认说原谅和接纳他,他会尊重她,脱了衣物就显得轻浮。
他只是想陪着她,仅此而已。
虽然有些矫情,但这是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绅士应该有的行为。
我只能扮演个绅士才能跟你说说话吗?
袁琛拧眉,失忆的如果是月龙吟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轻手轻脚地换了衣服,简单洗漱一下便开门来到客厅。
随安和潇琰还睡着。
就开门的那一下,潇琰就醒了过来,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眼袁琛,轻声地问道,“要出去?”
“嗯,有点事。你和随安待在家吧。早餐会有人送来。”袁琛套上外套,来到门口,“不要去惊扰她,太累了,她恐怕得睡几天。”
“几天?!”潇琰震惊道,还有人可以不吃不喝地睡几天?!那身体怎么吃得消!
“别废话。”随安拍了一下潇琰的肩膀,“躺下再睡会儿。”
袁琛叹了口气,开门外出。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一直这样吗?”
“唔…谁?”随安揉了揉眼睛。
“还有谁?月龙吟。”
“是啊,怎么了?没事的,睡几天死不了的。”
潇琰一头雾水,虽然…但是…的确死不了是没错…可哪有人一睡就几天的……
此时天才蒙蒙亮,客厅的窗帘也拉着,显得十分昏暗。
“你能跟我说说吗?我们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潇琰坐在床边已经毫无睡意。
随安知道,这一定是月小白的伎俩。
但梦魇没有理由那么做,除非是月龙吟叫他做的。
忘了也好,何必记起。
“没有,我们并不熟,也就几面之缘吧。”随安随口说道,倒也…不算太扯谎。
“几面?为什么我一面都不记得。”潇琰觉得这事情越发诡异,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他知道自己是谁,家在哪里,做什么工作,自己身边那些同事朋友甚至曾经的同学校友都记得十分清楚。
却偏偏对昨夜到今夜见到的这几个人毫无印象,更离奇的是,他们还就住在他对面的公寓,还正好是面对面的5楼。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倒是听说过选择性失忆的。
如果是那样,他一定是受了十分巨大的刺激。身体上倒是没有任何伤,除了胸口那道莫名出现的纹身。
“你跟我说说,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潇琰不依不饶,这个话题他不能每次都被每个人搪塞过去。
“…我们认识…是在一家书店…”随安也是个并不喜欢扯谎的人,尤其是他觉得月龙吟不该替潇琰去做决定。
他知道月龙吟是为了潇琰好,但是好不好当事人自己才说了算。
当然他也不想轻易牵扯进这段关系,让潇琰恢复记忆?这得跟月龙吟商量着来。
且先看看潇琰对这份记忆的渴望程度吧。
既然他问了,随安决定按知道的来答。
“书店?”潇琰苦思冥想,自己不是会走进书店那种人。
他是个理科生,业余时间打球健身很少会去看文学类的书,当然专业书籍、计算机相关的科学类期刊杂志他倒是会看,但都是通过互联网,这年头走进书店的机会少之又少。
“你具体跟我说说,我买了什么书?又怎么会认识的你?”
“……”随安憋得辛苦索性一股脑儿说了,“你跟月龙吟很早以前就认识。月龙吟曾经开过一家书店,后来交给你了,应该是吧,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是我认识你那天,书店就是你在经营了。我也是因为月龙吟才认识的你。”
“那你跟她是什么关系?”潇琰接着又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话听着随安都觉得唐突,哪有人这么直接问的,但他也算超脱,事无不可对人言,他说:“我是个修行之人,你且可以把我当做她的保镖吧。我们在LAo山相识,当时她来拜会我的师父,师父后来让我下山随她历练。”
“……”潇琰此时目瞪口呆,心想:这瞎话编的,敢不敢再不着边际一些。
再说,眼前这个睡眼惺忪头发凌乱一身休闲运动服的年轻男子,怎么看都不像个方外之人。
随安明白潇琰的眼神,他也看了看自己的装扮无奈地摇了摇头。
师父说,真正的修行是在山下。
“你爱信不信吧。”随安倒头便睡。
“别…你再多说点。”潇琰拉着随安的手臂。
随安又坐直了身体,“我问你,为什么这么想回忆起来?有些事忘了就忘了,会影响到你现在的生活吗?我们也没有要打扰你的意思,这话我可以替月龙吟和袁琛说,我们都没有要打扰你的意思。”
“……”潇琰。
“那天月龙吟也可以不去拿东西,身外之物可以再买,我想她就是担心你,想亲眼去看看你。想来我们也能悄无声息地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就是因为她的出现让你变得纠结痛苦了是吗?”
“什么叫突然出现?”潇琰抱着头,“你知道这有多可怕吗?当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处的熟悉环境突然多了另一个人的痕迹,你还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人,甚至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随安扶额,这怎么说呢,月小白的事没做好,他没理由帮他擦屁股。
“如果那段记忆让你很绝望很痛苦呢,你对此无能为力,也许遗忘是一种解脱。很多人想擦掉回忆重新开始只能通过自欺欺人,也许时间久了自己也记不得哪是真哪是假。”
“……”潇琰沉默片刻,突然说,“我要记起!你既然说你是修行之人,那就必然有办法让我想起来,是吗?”
“……”随安沉默。
一面是月龙吟对潇琰刻意的保护,一面是潇琰自己要上赶着找罪受。
到底听谁的呢。
其实随安更倾向于让潇琰想起来。
因为一个人的时间轴必须相对清晰,当然不是所有的记忆都会被清楚地记得。但一时想不起来不代表真的不记得,它们仍旧存于潜意识当中,不知不觉会对人的性格和行为模式造成影响。
所以,连贯的记忆十分重要。
一个人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就很难客观地去判断将来要往哪里去。
也可以说,不是无法判断,而是这样就很难说是出自本心。
经历过苦痛能放下是一种境界,而人为的选择性遗忘不算境界,这充其量算是欺骗。
“你知道人生有八苦吗?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
“知道。”潇琰答。
“这些事你逃脱不得。今日我便做一回主,让你知道一切,能不能放得下日后全靠你自己。”
潇琰坚定地点了点头。
随安取来一张符纸,心中默念真言,片刻后对潇琰说道,“路是你自己选的,不要后悔。”
黑暗中月龙吟睁开了双眼,她身子未动,盯着黑暗仿佛一眼万年,不多时又闭上了眼睛。
符纸无火自燃,没有余烬,一缕香气萦绕在潇琰周围。他慢慢地吸入,一时间无数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汇入他的天灵。
第一天去学校报道,远处树下被风吹起裙角的女孩,镜头拉近,他在她眼中看到另一个自己。
不知不觉潇琰眼角滑过一颗晶莹的泪珠。
他攥紧了拳头,一切都连贯起来。
是对,是错,没人可以评判,仅凭自己的内心,路都是自己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