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黑色的血,顺着小春子胸口的绣春刀流了出来,洒落在门前,像条弯弯曲曲的黑色毒蛇。
刀上的毒,见血封喉,但小春子为了防止误伤,吃过很多这种毒的解药,一时居然还没死。
萧芹一把将手里的嘉靖扔在地上,嘉靖顺势盘膝坐下,眼睛微闭,就像平时打坐的姿势一样。
嘉靖的身子在轻轻发抖,透露出他极度的恐惧。他不是怕死,而是刚才被一扔一接的速度太快了,坐过海盗船的人会明白这种感觉。
但他仍然保持着自己的尊严,尽管屁股底下没有蒲团,而且冰凉刺骨,他依旧稳稳的坐着,面色平静。
头可断,发型不能乱!血可流,皮鞋不能不擦油!
萧芹没空欣赏嘉靖的优雅,他脸上火辣辣的疼,那颗子弹终究是突破了淡薄的白光,打在了他的脸上。
虽然他的内力将子弹挡住了,但他脸上留下了一个流血的弹坑,而且流出的,是和小春子一样的黑血。
这个混账,竟然在子弹上也淬了毒!东厂的人太毒辣了!
小春子抬起头,看着萧芹的脸:“现在你明白东厂和锦衣卫的区别了吧。
东厂的人,本就是选的最不择手段之人,干的活儿,也比锦衣卫专一,都是脏活。
你说东厂的番子能被你收买,是因为我不如陆炳管得好。其实,是我们管的人本身就不同。”
萧芹全身白光流动,脸上一层黑气笼罩,但渐渐地,黑气消散,脸上流的血也变成了红色。
小春子叹了口气,喘息道:“现在可以确定了,毒对你也没用。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杀死你的办法了。”
萧芹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怒,他终于确定自己的武神之体百毒不侵了,但刚才那一枪却也让他惊魂未定。
本以为张无心死后,已经没人能威胁到他了。可刚才那一枪,却让他产生了会死的感觉。
他大踏步地走到小春子的面前,看着小春子的眼睛:“疯子我见多了,还没见过疯成你这样的。
你是所有人中,最清楚我神力的人,你就算不想荣华富贵,也没必要非要和神对抗,自己找死吧!”
小春子笑了笑,没再看萧芹,而是转头去寻找黄锦,他被绣春刀钉死在门框上,只能转头。
黄锦急匆匆地从门里跑出来,没看小春子一眼,手里拿着一个蒲团,扶起嘉靖,塞到了他屁股下面。
嘉靖的屁股一暖,顿时不像刚才那样如坐针毡了,姿势也变得更加优雅了。
小春子的目光一直跟着黄锦,似乎希望黄锦能看他一眼,但直到最后,黄锦都是垂头站在嘉靖身边。
夜风吹过萧府上空,吹过附近那几棵一直没介绍过是什么树,但一直被人爬来爬去的树冠上,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声。
小春子的目光渐渐涣散,那风吹树梢的响声,渐渐变成了孩童的笑声,嘈杂而欢快,充满童真。
“小春子,快跑啊,今天有肉吃啊!我看见萧姐姐拎了两条肉过来!”
“真的吗?萧姐姐最好了,院长每次去龙凤店她都给带好吃的回来,虎子哥你等等我!”
“小扣子,快跑啊,有肉吃啊!”
“你们慢点跑啊,小饭桶还在躲猫猫啊,不知道他藏哪里去了啊!”
“别等他了,他要跑到前面去,咱们就没得吃了……”
…………
“干爹,我帮你洗脚吧。”
“哦?白天我刚打完你,你不在心里恨我吗?”
“我做错了事,干爹是为了帮我长记性才打我的。”
“……小春子,在宫里当差不容易,你得更机灵才行,我不能护着你一辈子的。”
“我知道,干爹,你打我不算狠。刘公公打小宁子那才叫狠呢,拿大勺打,打得屁股冒烟!”
“哈哈哈,刘公公也是喜欢小宁子的。在御膳房做事儿,更得上进,否则混不下去的。”
“干爹,为什么公公们越是喜欢谁,就越是总打谁呢?”
“你还太小,以后就明白了。有时候啊,人身不由己啊。情义分轻重,也分早晚。
比如说我喜欢你,可若是万岁厌了你,那我也没辙呀!”
“……干爹,其实我……我明白的……”
…………
“师父,我现在的功夫不比你差,我可以帮忙的,为何你不让我参与这次行动呢?”
“小春子,凡事要留后手,这次若成功最好,这次若不成功,你就是后手。
记住,为师最大的心愿,就是将嘉靖赶下皇位,让他为当年的罪孽付出代价!”
“……师父,可以我对萧风的了解,萧风未必会愿意当皇帝啊。你何必一定要逼他呢?”
“因为没有更合适的人了。那些王爷宗室都是一丘之貉,不比嘉靖好到哪里去。
而一个和朱家完全没关系的人,百姓官员又都不会接受,只有萧风,无论身世还是威望都最合适。
我也知道他不愿意当皇帝,可他凭什么逃避?无论他父母的仇恨,还是对这天下的责任,他凭什么?”
“……师父,会死很多人的……”
“刮骨疗毒,刮去腐肉的同时,自然也会流出鲜血来,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
小春子看着自己的刀插在师父的胸前,心里一阵恍惚,他这一刀只是摆摆样子,师父完全可以躲过去的。
他这一刀的下一招,就是横扫身边的陆绎和侍卫,这一招本就是虚招接实招,师父最清楚不过的。
只要他一刀砍倒陆绎,侍卫们必然大乱,师父就可以趁机逃走的,他甚至能挡住萧风!
可师父把自己撞在了他的刀上,让绣春刀整个贯穿了胸膛,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
师父不想走,他更不想让自己暴露,因为,自己是他的后手……
…………
“萧芹,接信速来大明京城,我助你当皇帝!”
看着那只从婷婷手中扣下的鸽子,带着书信飞上天空,小春子的目光也随之飞远。
没有回头路了。萧风,我也不想逼你,可这是师父的毕生心血和愿望。
干爹说得对,人情有先后,恩怨分始终。你对我的好,干爹对我的好,终究是迟了一步啊……
…………
小春子的头缓缓垂落在胸前,两只手也垂了下来,一缕黑血从他嘴角流出,垂得很长。
黄锦的头始终垂着,没有抬起来看他一眼。手却下意识的动了动,想往怀里去摸什么东西。
这孩子,从小睡觉,每次口水都会把枕头打湿啊……
萧芹摸了摸脸上,多了一个浅浅的弹坑。这毒太狠了,即使解了,也终究是留下了痕迹。
在老常留下的三道血痕之下,多了一个坑,就像是三流小说家最喜欢用的三个感叹号!!!
萧芹冷冷地看向嘉靖:“明天,你要禅位于我。否则,我杀了你全家!”
说完,萧芹带着阴影中的众人离去,萧府外的禁军又增加了不少人,把萧府和公主府围得水泄不通。
嘉靖恍若未闻,在夜风中盘坐于地,眼睛半闭半睁。
夜风撩起他的道袍,露出下面真空的肉体,当真有些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禅意,陪伴他的,只有他的蒲团和身边的黄锦。
当夜,一向身体强健的嘉靖发烧了。烧得很厉害,满嘴的胡话。
消息传到宫里时,萧芹正在烛光下照着镜子,就像个刚长了青春痘的男人一样,皱眉看着脸上的感叹号。
萧芹再次跟着御医来到萧府,此时天已微亮,禅让大典已经在准备了,可嘉靖确实不是装病。
所有御医众口一词,结论都是嘉靖是内生急火,外感风寒,内外相激,病势凶猛。
萧芹自己也能看出来,嘉靖烧得如同火炭,黄锦和康妃、卢靖妃围在身边,轮流拧冷水手巾给他降温。
而且这个生病的理由也毫无瑕疵,任何人经历昨晚上的事儿,再面对今天要面对的事儿,不生急火才怪。
“他修道多年,身体一直康健,怎么会如此不济呢?”
一个御医大着胆子说道:“建王殿下,须知越是身体壮健,平日不得病之人,得了病就越是凶猛啊。
刚才我也问了黄公公,这也都是赶到一起了。万……献王昨日夜间与三位妃子共寝,本就掏空了身子。
男人都知道的,这种运动后,最怕的就是着凉,估计昨晚上献王一定是着了大凉了……”
萧芹紧皱眉头:“有什么猛药能让他马上好起来吗?副作用不要紧,哪怕今天好了,明天死了也没关系。”
御医吓得全身哆嗦,连连摇头:“没有,真没有啊。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是半点急不来的。
以卑职所见,献王的病,没有三五天,是清醒不过来的,开口说话更是不可能。”
萧芹咬咬牙:“那我就等他三五天,等我灭了各地督抚,到时候再名正言顺的登基称帝!”
这是取代了小春子位置的二档头匆匆跑了进来:“建王,云贵总督陈天宇,江南总督胡宗宪,所派兵马和山东兵马集结,已经攻入直隶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