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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百四十章 盗亦有道
    老道一愣,看着萧风的眼睛,然后他看懂了萧风的眼神儿。

    尽管他的话说得天衣无缝,尽管他的动机看起来合情合理,但萧风根本就不相信,他会干这种事儿。

    萧风是在问他,幕后的黑手究竟是谁!

    他为什么不相信啊,明明那人给我编造的这番话那么丝丝入扣,他就这么相信我吗?

    可是,你越是相信我,我越不能告诉你啊。如果你知道了,一定会想替我报仇,更会为失去攻打日本的机会而愤怒。

    可我已经和那人约定好了,一切的事儿由我来扛,你们就都可以好好的活下去了。若是我告诉了你他是谁,我搞不好就白死了。

    那个人,不管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知道他一定不是想害你的,否则他不会牺牲我来帮你解围的。

    嘉靖好不容易相信了这一切,就别再生波折了吧。你查别人的时候,必然会惊动万岁。

    真的查下去,没准万岁就会发现诗中的一切都是真的。真的假不了,咱们真的是欺君了呀。

    何况就算我想给你点提示,陆炳在身边,我也没法告诉你呀……

    只是,我若是什么都不告诉你,我也觉得很不爽,那就让老天来决定好了。

    老道笑了笑:“我不像那些没种的人,大丈夫敢作敢当,你能照顾好小冬,我就足感盛情了。”

    萧风看着老道,他知道老道不肯说出背后的隐秘,一定是有原因的,他现在让陆炳离开,陆炳也一定不敢,他有嘉靖的命令在身。

    最后萧风长叹一声,隔着栏杆给老道斟了一杯酒,自己也斟了一杯,默默地陪着老道喝下去。

    老道忽然笑道:“萧风,你知道我为何后来不再偷东西了吗?”

    萧风一愣,这个他还真不知道。他知道老道从梅龙镇捡了条命回来后,也并没有放弃偷东西。

    一开始收养孩子的经费,很多都来自老道的辛勤劳动,可他后来忽然就再也不肯偷东西了。

    这个话题连陆炳都起了好奇心。虽然嘉靖暗示过,盯着老道,不要让老道有什么蛊惑萧风的行为。

    但人家马上要被凌迟了,跟萧风聊聊自己的艺术人生,这应该不违反嘉靖交给自己的命令。何况陆炳也很想听啊!

    老道又喝了杯酒,嘿嘿一笑:“这事儿吧,丢人,我本来是打算一辈子也不告诉你的。

    不过现在想想,既然我都要死了,死人还要脸干什么?

    何况我知道你这个人妇人之仁,还不如告诉你,让你对我多点恼恨,那样我死了你也就不难受了。”

    萧风哭笑不得,自从芹哥送给他“妇人之仁”这个评语之后,几乎谁想起来都拿起来刺儿他一下。

    “那一年啊,夏言还没出事儿呢,但严党已经权势熏天了,和夏言的矛盾也日益加深。

    为了养活那些收养的孩子,老拐在善堂照顾,我则出去偷东西。但因为我有几不偷,所以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手。”

    萧风诧异道:“几不偷?是哪几不偷?”

    老道笑道:“鳏寡孤独不偷,因为都是可怜人;平民百姓不偷,因为都是血汗钱;达官显贵不偷,因为太危险了。”

    萧风更加诧异:“前两个不偷,我还能明白,可以你的手艺,别说达官显贵了,就是皇宫没准都能偷一把,危险啥?”

    老道摇摇头:“不是我危险,是那些孩子危险。达官显贵一般都请高手看家护院。

    万一露了相,我虽能逃走,但很可能被追查到善堂,连累了老拐和孩子。”

    萧风苦笑道:“那你也没啥可偷的人了。”

    老道点点头:“目标范围比较窄,但也不是没有。吃喝嫖赌四样里,我最喜欢偷嫖的。

    因为吃喝是人活着必须要做的,偷了人家吃喝的钱来换吃喝,这事儿其实也挺不合适的。

    赌徒固然可恨,但人家身上揣的没准就是救命钱,是走投无路了才去赌场搏一把生死的。若是连这个机会都给剥夺了,那是要出人命的。

    只有嫖最特殊,没啥关系。从没听说过谁因为丢了钱,今天嫖不成了,就要死要活的,不至于。”

    萧风虽然心里悲伤,但也被老道给逗笑了:“食色性也,对有些人来说,嫖不成比吃不成还难受呢。”

    老道却没有笑,他淡淡地说:“我当时也觉得自己偷得心安理得,是劫富济贫。

    有一天,我盯上了一个书生,我亲眼看见他从青楼里出来,兴高采烈,看来昨晚上爽得不得了。

    而且以我的眼力,一眼就发现他身上还有不少金银,这要是偷下来,足够孩子们吃上几年了。

    所以我就一路跟着他。想不到那书生把身上捂得很紧,就像捂着自己的性命似的,连我都难以下手。

    我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一般去青楼嫖宿的人都是很大方的,像他这样视钱如命的架势还真少见,当真是把钱都花在刀刃上啊。”

    萧风点点头:“这就叫骑自行车去酒吧,该省的省,该花的花。”

    老道和陆炳都愣了一下,不知道自行车是啥,也不知道酒吧是啥,料想大概又是仙界的词儿,也不深究。

    “偷这种人,一个人是难以下手的,往往都需要有人配合才行。不过我是跑单帮的,所以我就往周围看是否有同行在。”

    萧风苦笑道:“你是要跟人临时合作,互相配合偷书生的东西吗?”

    老道傲然道:“我从不屑于与人合伙儿,何况我不能暴露身份给那些街面上混的贼,否则会惹麻烦的。

    我寻找同行,是为了黑吃黑。一般合伙偷盗的贼,都是有分工的。得手之后,为了不扎眼,都会分头跑。

    拿着财物的人注意力都在如何不引人注意地混在人群中离开,很少能想到有人会去偷他,反而更容易下手。”

    萧风心里闪过一句话:呐,这个就叫专业!

    老道眯着眼睛道:“果然,在一个当铺门口,哦,就是巧巧当初被抓的那家当铺门口,有两个人打起架来。

    在旁人眼里,这只是一场因为‘你瞅啥’,‘你踩我脚了’引发的纠纷,但我却知道这是演戏。

    果然,混乱之中,有上前拉架的,也有起哄的,撞倒了好几个人。等人们爬起来时,大家的人都不见了。

    那个书生惊恐地大喊自己丢东西了,人们第一反应不是帮他抓贼,而是赶紧检查自己的东西有没有丢。

    我也没管那个书生,只是紧紧地盯着在人群中逃窜的几个人,并准确跟上了身上带货的家伙。

    我在人群中下了手,用衣服包着的两块砖头换下了他怀里的包袱。那家伙倒也警觉,我刚一得手他就发现了。

    但我混在人群里比他溜得更快,他东张西望的也没能发现我。结果第二天,就看见他横死街头了。”

    陆炳点点头:“这事儿我知道,后来那几个贼因为这起人命案被抓起来了。

    他们一致承认,是因为怀疑带货跑的家伙私吞了全部财物,所以严刑逼供,失手打死了同伙。”

    萧风苦笑道:“人为财死,果然不错。不过你不会善良到因为死了几个贼,就洗手不干了吧?”

    老道摇摇头:“陆大人记得这起命案,却一定不知道同时还有一件命案。

    那个贼被同伙打死之前,那个书生就在城外投河自尽了。尸体顺水流出很远,才被人打捞上来。

    因为是自杀,就没人深究其死因。尤其是有人认出了这个书生,说他明明是读书人,却总是往青楼里钻。

    想来又是一个被青楼榨干了家财,走投无路的穷酸,不足为奇。”

    陆炳点点头:“我确实不知道这件事儿,尸体应该是顺流而下,出了京城的范围了吧。这等小事,锦衣卫也不会太在意。”

    老道点点头:“确实,这种事儿谁也不会在意的。十天后,青楼里有个女子悬梁自尽了。

    听楼里的姑娘们说,这姑娘爱上了一个书生,那书生答应要凑钱替她赎身,可惜能凑到的钱妈妈嫌少不肯。

    那姑娘拿出所有积蓄,还有一大堆首饰让他去换钱。然后那个书生就一去不回,杳无音信。

    姑娘们都说她被骗了,这年头,专吃这种饭的小白脸可不少,那姑娘开始不信,等了十天,终于绝望了。”

    萧风和陆炳都不说话了,这个故事听起来十分的黑色幽默,让人想哭又哭不出来,想笑又无从笑起。

    这种事并不出奇,只是不知就里的人,远远旁观的人,和身在其中的人,感觉永远是天差地别的。

    老道已经有了七分醉意,喃喃自语:“那笔钱我没花。我花钱想办法,弄到了这两个人的尸首。

    然后我贿赂了白云观的人,在白云观后面的山上,起了一座坟墓,把这对男女合葬了。

    剩下的钱,买了很多纸钱,纸房子纸马,烧给了他们,希望他们能在地下做一对夫妻吧。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偷过东西了。因为我知道,没有什么盗亦有道,没有什么不义之财。

    这一切都是当贼的人给自己找的借口。你永远也无法知道每个人身上的秘密,也就没法保证偷不错。”

    陆炳笑了笑:“你可以偷严世藩,可以偷赵文华,保证你闭着眼睛也偷不错。”

    老道也笑了笑:“所以我才说没有什么盗亦有道。真正闭着眼睛都偷不错的人,有哪个贼敢偷的?

    说到底,贼不过就像地痞混混一样,只敢冲着比自己更弱的人下手,不会冲着比自己更强,会带来危险的人下手罢了。”

    老道说完之后,就像放下了心中的最后一件心事一般,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躺在地上睡了,不再搭理萧风。

    萧风默默地退出了诏狱,陆炳却没走,看着躺在地上的老道,轻声道。

    “谢谢你没在万岁面前,说出是陆绎给你通风报信的。我欠了你个人情。

    若有什么未了之事,我可以帮你办。当然除了放走你,和让你死这两件事。”

    老道哼哼唧唧地说:“若小冬和陆绎真的两情相悦,你就别拦着了。

    小冬如今也和夏家没关系了,唉,孩子的事儿,让他们自己决定吧。”

    陆炳犹豫很久,小声问道:“小冬,真的不姓夏吗?”

    老道却已经沉沉睡去,再也没有开口。陆炳缓缓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萧风并没有回萧府,而是直接去找了陶仲文,询问他知不知道哪种药物,是能让人一旦失贞后就死的。

    陶仲文吓了一跳:“老弟啊,你……你要看开点啊。你三妻四妾,又东奔西跑的,难免会有照应不到的地方。

    在这种情况下,万一哪个弟妹红杏出墙,也不是绝对不能理解的事儿,没必要一定要人命。

    你看老哥我,也养着几个外室。其中就有一个对不起我,偷偷跟一个货郎有染。

    老哥我也只是微微一笑,打发了几个钱,让她跟着货郎走了。女人嘛,没必要较真儿。

    虽说女子失节,罪该万死,可你也要多找找自己的原因。比如有没有努力工作,能力有没有增强。

    老哥我这儿有最新改良过的天阳丹第三版,万岁吃了都说好,要不你拿两丸试一试……”

    萧风板着脸道:“不是失节,是失贞。就是失去贞操的第一次,不论男女,会死的药物。”

    陶仲文更加吃惊,难道萧风要干掉的是个男人?他忽然想到一些古老的传说……

    “是张无心吗?老弟呀,我是听说过你和张无心关系不一般。但人家都娶妻生子了,你又何必……”

    萧风无奈的说道:“是我一个朋友中了这种毒,现在失贞了,随时会死。你知道是什么毒吗?”

    陶仲文松了口气,然后又皱紧了眉头,在脑子里飞快地检索着资料。

    萧风之所以直接来问陶仲文,而不是去问太医,是因为他知道,在救人方面或许陶仲文不如太医,但在对毒药的知识方面,陶仲文绝对是一流的。

    因为陶仲文炼丹是要给嘉靖吃的,他必须熟知各种稀奇古怪的冷门毒药,否则万一用错了,就大事不妙。

    当年在天阳丹2.0版里添加金曼陀花粉,就差点添出事儿来,可见这份工作十分需要科学家的严谨态度。

    陶仲文终于搜出了结果来,他慢吞吞的说道。

    “这种毒确实是有的,十分罕见,我知道有一种叫‘情人毒’,是用情花熬制而成的。

    情花这东西,生在悬崖峭壁上,鲜艳无比,周身是刺。而且这种花毒性十分的古怪。”

    萧风赶紧问:“怎么个古怪法?”

    陶仲文笑道:“古怪就古怪在,这花其实本身是无毒的,即使被刺扎伤或是吃下花瓣去,也是无毒的。

    但被刺扎后,百日内不可行男女之事,否则就会毒发身亡。百日之后,则毒性减弱,可行其事。

    这种古怪的特性,让情花就像男女之间出现了一个妒忌的女人一样,所以最早情花又叫‘情人妒’。

    后来叫着叫着,就被人叫成‘情人毒’了,反而不如原来的名字贴切。”

    萧风想了想:“若是用情花熬成汤水,日日浸泡身体,会如何?”

    陶仲文吓了一跳:“谁会这么干啊!这不是傻子吗?扎一下就百日之内不能那啥,天天泡还了得?

    我没试过,不过估计是再也不能行房事了,否则那毒性早已穿肉入骨,必死无疑啊。”

    萧风满怀希望的看着陶仲文:“老哥,你既然知道这‘情人毒’,想来也必然知道解法,对吧?”

    陶仲文叹了口气:“老弟啊,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有毒就该有解药。可偏偏这‘情人毒’无解。

    因为情花本就无毒,有毒的是情爱之事。一个无毒之物,又哪来的解毒之法呢?

    中了‘情人毒’,要想解毒,无非是清心寡欲,断绝男女之事。若已毒发,无药可解。”

    萧风终于死心了。若是老道还有一线生机,他已经决心去找嘉靖再掰头一次,无论如何要保住老道。

    可正如老道所说,他既然非死不可,那就不要让他的死,变得没有价值……

    萧风失魂落魄地回到萧府,众人都在等着他。那首诗把全府都弄得忐忑无比,直到萧风回来,她们才放下心来。

    萧风回来了,就一切事儿都解决了。从没有过什么事儿,是萧风解决不了的,这是全府人的坚定信念。

    萧风神色平淡中带着悲伤和焦虑,他冲众人笑着打过招呼,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巧娘的脸上。

    “巧娘,这些日子,可有胡宗宪的来信吗?”

    巧娘摇摇头:“老爷,这些日子没有鸽子来过府里,府里不知道你在哪里,也没敢放鸽子出去。”

    萧风想了想:“本想知道一下沿海的情况,心里好有底。也许胡宗宪不知道府中形势如何,不敢贸然发信吧。

    不过他的消息灵通,这边事儿已解决,他很快就能知道。这几日他就该有信过来的。”

    天空中,一只鸽子飞得精疲力尽,终于看见了前方的京城轮廓,它顿时抖擞精神,加快了速度。

    前方就是可爱的家呀,有清凉的水,有管够的苏子,粒粒香浓……

    鸽子流着口水狂扇翅膀,并没有注意到,在比它更高的高空上,有凶猛的黑影一闪而过。

    距离京城越来越近了,鸽子开始搜寻自己的目标房屋,然而就在此时,天空中的黑影如同闪电般掠下。

    一声惨叫后,天空中只剩下几片灰色的羽毛,在半空中打着旋随风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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