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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五十章 秋风夜雨楼
    在三休进京之前,胡宗宪已经让汪直和徐海到各处海岛上去寻找外援了。

    大海上无名小岛星罗棋布,但真正的无人岛很少,因为每个“商船”都会占上一两个作为自己的避风港。

    大海不会管你是商船还是海盗船,风浪对所有船只都是公平的,惊涛骇浪之下,船只损坏是常事。

    所以稍微有点实力的船队,都会占上几个小岛,作为自己常用航线上的休息站。

    因为大海上的小岛很多,一般情况下,大家也不至于为了抢一个岛而大打出手。

    当然,海岛也是分档次的,这个分类方法,跟男人看待美女的眼光颇为相似。

    首先是看大小,越大的就越好,属于优质海岛。

    然后是看资源,光大不行,还得是真材实料,有淡水的岛,绝对是更优质的海岛。

    最后是看背景,如果岛上植被茂密,动物很多,那就太牛了,可遇不可求,绝对是众多男人,不,众多船队的梦中情岛。

    就像越强大的男人往往拥有最顶级的女友一样,最好的海岛也一定是属于背景和实力最强大的官方船队。

    那些早九晚五的打工船,即使发现了优质海岛,也会被人抢走,没准还会被打一顿,丢了性命。

    所以打工船中流传着一种说法:实力不够,别往前凑,舔到最后,一无所有,丢了海岛,还得挨揍。

    汪直作为大明沿海一带的一哥,在中国和日本之间自然占据过不少优质海岛。徐海虽然不如汪直,但也只是稍逊一筹。

    但在其他的海岛上,还有很多小股的海盗、外国的商船休息停泊,这些都是他们俩的目标。

    两人像销售扫楼一样,在茫茫大海上开始扫岛,看见哪个岛上有人有船,就热情的冲上去开始宣传。

    “大明开海禁了解一下!拿着单子,千万别扔到垃圾桶里,到时候拿单子的可以打折!”

    “老乡别跑,我已经不干海盗了!我现在是大明水师将军,诚邀各位参加贸易的!”

    “大型团建活动!攻略琉球岛!只要你们到时伸把手,就可以获得大明港口的VIp中p贵宾卡!”

    “大明集团只是暂时遇到了点困难,需要借用一下你们这些社会资本,所以肯出高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近一百年最好的投资机会!等大明水师建起来了,这投资机会可就没有了呀!”

    “你怕个屁啊!在别人恐惧的时候要贪婪,懂不懂?这是谁说的?这当然是大明天师,萧风萧大人说的!”

    在两个曾经的海盗头目,如今的大明将军的现身说法下,一大群船队动心了,他们互相鼓励,互相打气。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今天睡甲板,明天当老板!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来到琉球岛,一天一万五!

    所以当胡宗宪下令进攻琉球岛时,驻守在琉球岛上的日本和佛朗机海盗都惊呆了。

    铺天盖地,无边无际的船队,遮蔽了整个海面,从没有人见过这种规模的船队啊!

    而且与平时来琉球岛消费的船队不同,这些船队除了领头的汪直和徐海船队上飘扬着大明的旗帜之外,其他的船都低调的没有挂旗。

    这是怕被日本和佛朗机海盗记住脸啊。这种街头智慧,后来在香港古惑仔晒马时,收五十块一天去撑场面的鸭舌帽小弟们都极其熟练。

    船队离得很远时,还看不见旗帜的时候,日本海盗还以为是自己为重新开业做的宣传生效了,准备开业大酬宾呢。

    佛朗机人的服务意识远不如日本人,所以他们最先意识到这些船队不是来消费的。

    等从望远镜里看见大明的旗帜后,立刻跳起来让人准备开战。

    但当船队越来越近,能看清楚规模的时候,佛朗机人立刻转向并肩战斗的日本人。

    “你还有劲吗?”

    “有啊,跟他们拼了!”

    “我是问你还有劲跑吗?”

    日本海盗目瞪口呆地看着佛朗机人调转船头,扬帆远航,赶紧也调头往日本跑。

    这时日本还未完全统一,海盗们原本也属于不同的大名,国家观念还不是很强,还没有后世神风敢死队的觉悟。

    汪直和徐海并没有停船,他们借着先提速的优势,带着身后助拳的船队一路猛追。

    几艘跑得慢的日本海盗船被一通炮火轰得稀烂,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一艘佛朗机船也被追上了,佛朗机船长大喊:“等一下,等一下,汪船主,你还记得吗,我还请你吃过饭呢!”

    汪直点点头:“看在老朋友和你的上帝份上,赶紧跳上小船逃命吧。如果你能活着追上其他的船,告诉其他佛朗机人。

    大明开海禁了,你们若是想继续在日本吃土,只管执迷不悟。你们若是想跟着大明发财,以后就别再碰琉球了!”

    那船长跳上救生船,大喊一声“上帝保佑我”,架着小船摇得飞快。他的水手们纷纷跳海求生,下一刻,猛烈的炮火将这艘船炸成了碎片。

    琉球国王被解救出来,大摆宴席,宴请前来援救的船队。

    并拍着胸脯表示,凡是今天来帮忙的,以后住店一律五折!破船修补钣金只收材料费!

    汪直知道这国王其实很精明,大明水师目前还不能一直驻守琉球,那么保障琉球最好的办法,就是住在这里的船队越多越好。

    而且琉球是到大明的天然跳板,大明开了海禁,还发愁在琉球休息的船队少吗?

    欢饮三天后,应助拳船队们的要求,汪直和徐海各自带着一半的助拳船队,分别往江浙和福建地区出发。

    这些交了首付的客户们满怀着发财的梦想,跟着汪直来到江浙一带,看着茫茫的大海,着急地询问。

    “港口呢?只有海滩啊,难道咱们要在海滩上直接做生意嘛?大船也靠不了岸啊!”

    汪直认真地说:“朝廷已经同意了建港口,按大明的建设速度,明年就能投入使用,各位就可以发财了!”

    一部分心急的船主不满意了:“怎么还要等一年啊?你骗我们出力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汪直耐心地给这群土包子们解释:“这叫期港,懂吗?你们参加了这次战役,就是交了期港的首付!

    港口很快就会建好的,到时候你们就可以享受港口了!而且你们这首付交得多值啊,后面人再想进港,得交真金白银。

    你们这是首付一万抵五万!而且开港后再送一个优先停船位!而且免两年的停船费!你们赚翻了呀!”

    土包子们被这么多的优惠政策砸晕了头,一个个觉得自己真的占了天大的便宜,兴高采烈地驾驶着船队回到自己的老破小海岛,期待着港口建成的那一天。

    他们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因为大明建设港口的资金在萧风和海瑞的监管下,没有莫名消失,他们终会等来进港口发财的那一天。

    一夜的狂风暴雨之后,萧风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才发现柳如云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美滋滋地给母亲的灵牌烧香。

    见萧风醒了,柳如云赶紧跑进来帮他穿衣服。萧风笑着接过衣服,随口问道。

    “你们柳家对赘婿这么好的吗?你爹当年有我这待遇吗?”

    柳如云小声笑道:“我爹在外面受气,在家我娘可心疼他了。

    娘在厨房里站一天,晚上爹想给娘洗脚,娘总说,你也跑堂一天了,一起洗吧。”

    萧风笑着点点头:“我能猜到。人的身份是一回事,但能让你爹对柳家这么死心塌地,念念不忘你娘,绝不仅是身份能做到的。人心是要用人心来换的。”

    柳如云看着萧风穿好衣服,忽然问道:“你说你喜欢我,是男人对女人纯粹的喜欢。

    是不是因为,你只喜欢我的身子。没关系,你告诉我,即使是这样,我也是开心的。”

    萧风拍了拍她的头:“男女之间的情爱,本就是复杂无比的。有人说过,情不知所起,其实是对的。

    有的是起于恩情,终于爱情,像我和小雪就是如此。

    有的是起于色情,终于爱情,像我和你就是如此。”

    柳如云红着脸,啐了一口:“你这人说话,真是……让人……那还有别的吗?”

    萧风点点头:“有的是起于隐情,终于爱情,就像我和胭脂虎。

    有的是起于同情,终于爱情,就像我和常安。

    有的是起于友情,终于爱情,就像……这个先不说了。

    有的是起于亲情,终于爱情,就像……这个也没法说。”

    柳如云听上瘾了,咬着嘴唇:“你说,你接着说,我还想听。”

    萧风轻轻亲了她一下:“我得走了,今天三休和尚离京,必然要从主街过的。我去送送他。”

    柳如云眼圈一红,点点头。萧风转身走到门口,刚拉开门,忽然从身后被一双弹性十足又十分有力的胳膊环抱住了。

    与此同时,更有弹性也更有力的东西,紧紧地抵在了后背上。别瞎想,我说的是柳如云的脸。

    “萧大哥,不管你喜欢多少人,我都不在乎。只要有昨天那一晚,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萧风站着不动,让她抱个过瘾,等她慢慢松开手臂,才回头笑了笑,大踏步的走出了屋门。

    三休和尚被一夜寒雨弄得辗转反侧,比在寒山寺外那一夜睡得还不踏实。都入冬了,还下雨,这莫非是什么预兆吗?

    从主客司出发,先路过皇宫,三休和尚让人停了车,下车后恭恭敬敬地冲着皇宫三揖为礼,才上车继续走。

    小太监把这个举动传给了黄锦,黄锦告诉了嘉靖,嘉靖擦着脸上一块没洗干净的胭脂,微微点头。

    “此人已被师弟折服,只是越是如此,他这次回去,搞不好就会被萧芹杀掉了,倒也颇为可惜。”

    三休走过萧府时,车驾再次停住了,三休下了车,站在萧府大门前许久,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转身准备上车。

    “三休大师,一路顺风啊!”

    三休愕然抬头,东张西望,然后才看见在一墙之隔的公主府内,那座高高的三层楼上,那个穿着青衣白袍的人。

    凭栏而立,雨后的冷风吹起他的衣袂,他的目光似是看着三休,也像是看着满园的雨后情景。

    公主府的三层绣楼下,是一个精巧的池塘,池塘里长满荷叶,经过霜冻,已经凋残。

    原本因为天气寒冷,已经懒得动的红色鲤鱼,受到了雨水的欺骗,以为还是秋天,探出头来张望。

    然后失望地发现天气依然很冷,在水中翻了个身,头朝下地钻到水底,不愿再上来了。

    鲤鱼打出的水面波纹,一层层扩散,推动了已经凋残的荷叶。

    不再舒展的荷叶上本来就有些承不住昨晚的雨水了,被波纹一摇晃,水滴如珠串一般,滴落池塘。

    天空中忽然飞过一只孤雁,大概是因为受伤错过了大部队的行程,此时正在悲伤地单独飞行,发出的鸣叫声,在寒冷的天空中传出去很远很远。

    三休忽然大声道:“天师,你说昨夜这场雨,算秋雨呢,还是算冬雪呢?”

    这话问得蠢笨之极,街头吃手指头的小孩都忍不住鄙视这个日本光头。

    雨是雨,雪是雪,你见过堆雨人的吗?

    萧风却没有嘲笑他,淡然回话。他的内力已经极深,不需要像三休那样大声喊叫,主街上的三休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昨夜下的是雨,不是雪,所以,它应该是秋雨。”

    “可现在已是冬季,它怎么能叫秋雨呢。冬天应该下雪,所以下来的不管是什么,都只能叫雪。”

    “冬季不该下雨,所以它就是秋雨。只不过,它是一场在冬天落下的秋雨。”

    “天师,四季为先还是雨雪为先呢?四季轮回,乃天地之道,雨雪应在四季之内。

    所以四季比雨雪大,那么标准就该按照四季来定!冬天落下的,就该是雪!”

    “大师,四季是天地之规,雨雪是天地之灵,不应因为规矩而灭其灵性。

    大师你在日本是和尚,到了大明也依然是和尚。”

    “可你亲自证明过,大明不承认我是和尚,我就当不成和尚了。”

    “大明承认不承认,你依旧是和尚。除非你自己不想当和尚,否则谁都无法让你不是和尚。”

    “可若大明逼我破戒,破一切的戒,我又如何能当和尚呢?”

    “就算大明和日本一起逼你破了所有的戒,只要你不是发自本心,只要你本心向佛,你仍然是和尚。”

    三休默然无语,缓缓点头。萧风指着天边渐渐远去的孤雁,淡然道。

    “大师,这孤雁此时动身,是飞不到南方温暖之地的。

    它和这雨一样错过了时节,必死无疑。既然必死,它又何必动身呢?”

    “天师,它此时动身,不是去追寻温暖之地的,是去追赶它的族群。它的族群在远方,虽知必死,也当归去。”

    “大师,若是它留在此地,找一个温暖之所,等到明年春暖花开,归雁再回,自有团聚之日,岂不强于冻毙于路上?”

    “天师,孤雁难存,生无可恋。何况春暖花开之时,再归之雁,在我等眼中皆是旧雁,焉知在它眼中不是陌生人呢?”

    萧风知道三休之意已决,也就不再劝他了,淡然一笑:“大师回国之后,只说朝堂挫败,劝萧芹罢兵。

    只要不在民间传播文化之事,萧芹为了笼络人心,做礼贤下士之态,自是不会为难大师的。”

    三休双手合十,大声道:“若明知日本举国如盲,贫僧独睁一目,却不敢将所见告知国人。

    任凭国人妄自尊大,终酿大祸,岂是出家人慈悲为怀?

    朝闻道,夕死足矣。此次大明之行,得见天师,如井蛙入海,知天地广阔,文化渊深,三休已无憾矣。”

    萧风淡然一笑:“大师说的是,是萧某着相了。

    日本若得大师之功,绵延永存,大师功在千秋。若妄自尊大,生非分之想,终至亡族灭种,也非大师之过。

    大师若往生西天极乐,自是可喜可贺,若仍入轮回,不妨生到中国来吧。”

    三休双掌合十,微笑点头。萧风忽然笑了起来。

    “大师曾向我索取《春江花月夜》的仿作,今日登上此楼,秋雨方停,心有所得,就给大师带走吧。”

    三休惊愕片刻,疯狂地跳上车,拿出纸笔,想趴在街上写。奈何主街太湿了,几个随从一起趴下,让三休将纸铺在了背上。

    “常安让我为此楼取名,就以此诗为名吧,此楼就叫《秋风夜雨楼》。”

    三休疯狂挥笔,连连点头。春,江,花,月,夜,对上,秋,风,夜,雨,楼。

    工整,可其中悲欢意境,一听便知,必然天差地别。

    “常安,这首诗,是给你写的,你仔细听。

    秋水寒天夜来迟,

    秋风落叶无尽时。

    不见落叶随流水,

    雨打浮沉几人知。

    秋雨遮天几时晴,

    夜长漏短疑雨停。

    秋风吹斜千丝雨,

    难扫云天见月明。

    雨斜窗浅秋风紧,

    小楼处处雨窗声。

    雨打寒窗楼愈冷,

    楼中何人伴孤灯。

    灯剪窗影无人伴,

    只留秋风推窗看。

    落叶随风难入窗,

    飘摇几度坠栏杆。

    楼下池塘芙蓉雨,

    雨打残荷不成曲。

    池边犹倚钓鱼竿,

    空留荷叶翻红鲤。

    秋来孤客不觉春,

    春日游人不知秋。

    明月照遍人长久,

    谁见秋风夜雨楼。

    谁家迎风长歌醉,

    几人夜雨掩哭声。

    风送长歌闻千里,

    雨掩哭声几人听。

    秋来长风送秋雁,

    春来春水迎归鸿。

    可知年年秋风起,

    归来几雁是旧容。

    世人不识飞鸿面,

    相逢只道又相见。

    唯有楼上人垂泪,

    再无风雨旧时雁。

    人间何时有秋风,

    秋风何日伴孤灯。

    人间何日有秋雨,

    秋雨何时湿窗棂。

    秋意不尽画秋风,

    秋风不尽落秋雨。

    秋雨不尽转成愁,

    愁在秋风夜雨楼。

    秋风秋雨终有尽,

    长夜孤灯独照人。

    残荷犹滴昨夜雨,

    落叶满地深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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