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明白啊……”
布洛妮娅盯着别无他物的掌心,颓然笑了笑。
抬起头,一床之隔的座位已是空荡荡,梅在完那句话之后终于离开了,但布洛妮娅却并未感受到诸如“高兴”、“欣慰”之类的正面情绪。
硬要的话,也就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放松福
梅,“你已经知道所谓心到底是什么了”,可布洛妮娅真的觉得自己依旧是完全不明白的状态。更不明白为什么凭借这个神神叨叨的“心”能够战胜米凯。那个女人大概也和米凯尔一样,属于活的太长,连脑子都坏掉了吧。
布洛妮娅决定不想这些了。
她本来也只是打算在接下来的战斗开始前看一下希儿的情况,只是这样。
如果不是梅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她的节奏,现在她应该已经回到自己宿舍捧起游戏机进行战前的放松了吧……
战斗的时候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虽然历时几个时的战斗,真正交战的时间可能只有几分钟,分出胜负更是只需要一瞬,但就为了这须臾的功夫,神经的紧张必须贯穿全部的时间,分出胜负往往就是建立在某一方的疏忽之下的。
而为了确保在接下来的漫长时间中精神能够长时间集中,每个战士都有独属于自己的解决方式。有些人需要在战前就提前进入状态,以避免浑浑噩噩的开始战斗,这种人多半是本身就不擅长集中注意力的。而对于很容易进入状态的布洛妮娅来,她更习惯在战前进行一些放松行动,比如打打游戏,这有助于延缓她进入紧张状态的时间,方便将更多的精力保留到战斗开始之后。
然而乱了,全乱了。
精神非但没有得到放松,反而浑浑噩噩不知所措,整个人也跟着感到异常的虚弱与无力。
但是……
“真没办法啊,希儿。就算状态再差,布洛妮娅还是要去战斗的。因为这是……”
布洛妮娅站起身,右手轻轻抚过希儿的脸颊。在指尖与脸颊的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她忽然心中一悸,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脏偏右的胸口正中化开了,而后一股暖流逐渐进入四肢,就连意识也跟着清明了不少。
“等等,这……”
嘴唇抿了抿,她缓缓收回自己的右手,用力将拳头握紧,抵在自己的心口,血肉将强筋有力的心跳引发的振动传递到拳上,于是那拳头也变得有力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梅,这就是所谓的‘心’吗。”
不是因为上级的命令而去战斗。
不是为了报酬而去战斗。
不是为了自身活下去而去战斗。
而是为了本不为“我”的某物而去战斗。
可是……
确实觉得比以前动力足了一点,但也仅止于此了。
如果这是一个唯心的世界,那布洛妮娅承认这种变化的确足以带来更为强大的力量。
可惜,事实也不是如此吧。
“呼……”
不管怎样,心里念头通达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只是布洛妮娅看了眼时间,距离休伯利安号下潜已经过去四个时了。虽然预计需要十二个时左右的时间才能到达海渊城的深度,但后面的时间可不能用来打游戏,要回到战斗岗位了——能够放松的时间本来就只有这四个时,再之后,无论是防备可能从海底发起进攻的可可利亚,还是对抗从身后追来的命追兵,都是麻烦的不得聊事。
可正如布洛妮娅先前的那样,这些可不得不做啊……
毕竟只有这样才能救你,希儿。
布洛妮娅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
最后看了沉睡的希儿一眼,再最后深呼吸了一口病房的空气,布洛妮娅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在身后闭合,隧道中依然空空荡荡,布洛妮娅转头看顾,并没有看到人影。
不过,纷乱的脚步声倒是越发响亮,很明显,那些与她一样得到轮班休息的人员也正从各自的休息舱室中走了出来,准备回到战斗岗位,迎接接下来可能要面对的疾风骤雨。
“呃……呃……真是麻烦。”
布洛妮娅声抱怨了两句,抬高双手痛痛快快地伸了个懒腰,而后右转身体,沿着来时的路快速往回走。
她快步转过拐角,却差点和突然从门后走出的人撞在了一起。
“不好意思。”
她随口道了个歉,尽管她觉得自己并无过错,不过她想起来,曾经娜塔莎还有希儿都这么和她过——跟人相处的时候多道歉准没错。
“呃?对对对……对不起!”
布洛妮娅的眉头稍稍向上扬了扬,余光瞥到的是一个穿着逆熵普通成员制服的女孩,她也没多在意。尽管对方极其有礼貌地道歉,甚至可以到了有些夸张的地步,不过布洛妮娅并不觉得这和自己有关。
所以,她的脚步也并未为此停留,只是随意地从嘴里吐出了一个“嗯”字。
女孩的表情有些尴尬,她挠了挠乱糟糟的黑发,又扶了扶厚重的眼镜,等做完这一整套动作时,布洛妮娅甚至已经走到她身后三米开外了。
“呃……那个……”
“嗯?”
布洛妮娅的脑袋向后撇了撇,也不过只露出半个耳朵。
“那个,请问你是女武神布洛妮娅吗?”
女孩的声音很低,还带着一丝颤抖的意味。
布洛妮娅本不想搭理她,冷淡的性子不是三两句话,几个时的功夫就能扭转过来的。再,希儿也就算了,芽衣姐姐,笨蛋琪亚娜,班长,学园长,姬子这些认识了许久的人也就算了,一个先前从无交集的逆熵成员,她也没有多少认识的兴趣。
是如此,想是如此想。
女孩颤抖的声线终究还是让她想起了某个人。
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上的时间,距离集合的最后期限还有十来分钟的样子,这个时间足够从这里晃悠到舰桥然后再晃悠回来走一个来回了,就算浪费一些也没有关系。
“嗯,布洛妮娅是布洛妮娅,请问你找布洛妮娅有什么事吗?”
布洛妮娅慢悠悠地转身,耷拉着一副死鱼眼看着眼前正局促不安地整理领带的微胖女孩,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呃……咳咳!那个呢……那个呢……”
大概是布洛妮娅绕口令一般的自称彻底将女孩的智商抹消成零,她紧张地不断重复着口癖,引得布洛妮娅烦躁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没好气地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啊……没……啊不是不是!”
“没”字一出,布洛妮娅当即就要转身离开,吓得那女孩一边激动地摆手一边大喊“不是”。
当布洛妮娅再一次用死鱼眼看住她时,女孩过于亢奋的情绪终于得到了缓解,也终于可以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一句话:
“听……听布洛妮娅姐在成为女武神之前就已经是传中的雇佣兵西伯利亚银狼了,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
布洛妮娅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又或许是感觉自己的态度多少有些恶劣,有些过于尖锐了,她稍微低下头,上前两步,少女因为不断摇晃以至于差点儿要从鼻梁上落下的眼镜推了回去。
女孩全身的肌肉一下子绷得僵直,但还是努力将接下来的话完全了:
“我叫格妮薇儿·阿利吉耶里·菲尔南·卡瓦列萝·塞蕾请问可可可可以和大名鼎鼎的西伯利亚银狼合张照吗!!!”
年纪没比布洛妮娅大几岁的女孩紧握着双拳,双臂死死夹着自己的躯干,膝盖弯曲上身前倾下,到最后几乎是吼着才将这一长串话毫无停顿地喊了出来。
“可以。”
布洛妮娅的嘴角抽了抽——这算什么?逆熵的人里还有自己的粉丝?合照的时候要不要笑一笑?算了,脸上会长皱纹的。
察觉到脑海中冒出来的奇怪念头,她赶紧甩了甩相比于身体来过大的脑袋。
奇怪,原本她也会在脑子里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吗?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但是无所谓,反正都怪那个女人用言语扰乱了她的心智。嗯,一定是这样!
“银狼姐,能不能麻烦你笑一下,就笑一下下。”
“哦。”
布洛妮娅的死鱼眼带上了些许灵动,嘴角向着两边咧了咧,或许这也算是个笑容吧。
“咔嚓——”
…………
合照亦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插曲。起来,布洛妮娅自己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过去那个“银狼”的名号在西伯利亚,乃至整个世界的雇佣兵界有多么响亮。记忆中娜塔莎还不止一次地向自己炫耀来着,她年纪更长一些,两人又是长期配合完成任务,履历几乎一致的情况下,“渡鸦”在雇佣兵排行榜上的位次要比“银狼”高上一位,也正是因为两人总是互相配合完成任务导致的战绩稀释,所以排行榜第一的位置被至今不明身份的“暗蔷薇”霸占了。
只是先前在圣芙蕾雅从来没人提起过这个“艺名”,以至于先前被那个叫格妮薇儿·……点什么来着?总之那个女孩喊出“银狼”名号的时候,她还觉得有些陌生来着。
可能是因为圣芙蕾雅是一个美好但幼稚的幻想乡,知晓她身份的老师们不会主动去揭开这个秘密,学员们也都是十来岁的孩子,对于另一个阴暗又残酷的世界一无所知吧。而逆熵……再怎么,她也一度是逆熵的一员,虽然与本部并无交集,但对方有一些关于她的情报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
逆熵,这么一想……也有快三年时间没有见过娜塔了,她现在还跟在可可利亚身边吗?如果是,那接下来恐怕也要与她交手啊。可是……
“……”
布洛妮娅垂下的手掌默默攥成了拳头。
但很快,拳头松开了,硬要为什么的话,应该是想到了某些好笑的事吧——当初她们的任务佣金九成都被娜塔存了起来,两个人虽然赚了不少钱,生活却拮据的很,娜塔还总是问她借钱去买酒,这些零碎的钱还有先前的任务佣金在两人分别后她可都没有主动退还回来。
所以,就算真的碰上,也是有动手的理由的吧?
布洛妮娅满意地笑了笑,这笑容可比先前合照时灿烂的多。
她又向前迈出了一步,脚步触发了感应系统,通向舰桥的大门自行向着两边滑开。这里毕竟是休伯利安号的门面,要不做成自动的未免有些掉价,不过也有手动模式保证安全性就对了。
又向前迈出一步,布洛妮娅偏过头,刚认识的那个女孩耸着肩膀,怀里抱着相机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她身后。
见布洛妮娅忽然停步转头,格妮薇儿猝不及防之下,为了防止自己直接撞到“西伯利亚银狼”,迅速扭转身体向后退了两步。她深深低头,就连脚尖都消失在视线上方,还不等布洛妮娅开口,她就抢先开口道歉:
“对不起!”
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道歉就完事了——虽然女孩没有明,但布洛妮娅敏锐地读出了她的潜台词。
当然也或许是一厢情愿。
所以她干脆没有搭理格妮薇儿的道歉,而是直接将其无视,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嗯?你原来是负责舰桥上的工作的吗?”
“是……对啊。”
尴尬地挠头之人变成了布洛妮娅,她满脑子都是别的心事,先前还真没有注意到这么一个人。
也是,格妮薇儿无论是哪一点都相当没有辨识度,剪短的黑色卷发、黑框眼镜,中规中矩的身高与身材,是扔到人群里绝对认不出的那种。也就只有名字比较有辨识度,但辨识度归辨识度,那么长的名字根本没可能让人家记住。
布洛妮娅再次转身,踏入熟悉的舰桥。
她忽然觉得梅就是在骗人,她所谓的“心”,确实让自己明白了想要拯救希儿必须在接下来的行动中破除一切阻碍。
但按照她自己的想法,那本就是“服从命令”就能做到的事。
反倒是因为想起了娜塔,会对接下来的战斗决心有所影响……
…………
“阿嚏!”
“渡鸦”,娜塔莎·希奥拉打了个喷嚏,颤抖下几乎要把酒杯中的液体抖出来,若是这种事真的发生,那么对娜塔莎姐造成的精神冲击不亚于用指甲划过黑板。
“火车站那里,那两个人似乎打起来了,你不去看看么?”
站在神城医药楼顶,东方的空已染上墙灰一样的颜色,米凯尔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但其实也不过是在推算时间。
“梅比乌斯,应该也到那里了吧。总觉得心里有点不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