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结束了?”
感知到米凯尔从病房中走了出来,苏长舒了口气。
“嗯,比想象中顺利很多。”
米凯尔一边答话,一边抬起双手,用力揉搓着两边的太阳穴。
“没有崩落,没有失控,只是有些迷茫。稍微开导一下就好。”
听了米凯尔的话,苏摇了摇头。
“哪有那么简单,如果进去的人不是你的话……毕竟华现在也算是逐火之蛾的监控对象了。”
“嗯?”
米凯尔挑了挑眉。
监控对象并不意味着被判定为敌人,而是说,有失控的可能性,必须加以警惕。
比如米凯尔自己,就是逐火之蛾的最高级监控对象。
无论如何,这种警惕都意味着一种不信任,米凯尔自己也就算了,他本身就是律者,并且第七次崩坏殷鉴不远,即使整个组织的核心人员对他的信任从未减少,可毕竟不能以此要求整个组织数十万号人,梅也得为更多的人负责。
但华又算什么情况呢?
“苏,你不妨说明白些,我才刚刚告诉她:你刚才拯救了世界。难道现在世界就要反过来质疑她么?”
“不不不,米凯尔,你或许有些误会。”
苏也学着米凯尔的样子揉了揉眉心,这才解释道:
“仅从我自己的角度上来说,我当然不愿意对华有半点怀疑。但她确实存在造成巨大破坏的可能性。”
“哪个融合战士没有造成巨大破坏的可能性?”
苏再次摇了摇头,示意面前的男人冷静一些,尽管对方的语气还未到愤怒的地步,只是让气温冰冷了许多。
“所以,我和凯文,还有维尔薇、梅比乌斯、科斯魔等等,都是逐火之蛾的特级监控对象,防备级别仅在你之下。”
“也就是说,p-21岛上的那一击让华成功晋级,达到了这个力量门槛,对吧?”
毕竟在此之前,尽管同为最早一批的融合战士,华从来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也从未展现过自己的实力。
而她借由神之键打出的那一击,目前在逐火之蛾内只有两个人能够接下——米凯尔是一个,爱莉希雅和凯文各算半个。
这属实是一飞冲天式的成长,让人有所顾忌也是无可非议的。
熟料苏依旧摇头否定了:
“不止如此,华……米凯尔,你应该还没有看过关于华崩落失控的报告吧?”
米凯尔皱了皱眉,没有答话。
华在使用第八神之键第一额定功率击杀第十律者集合体后,确实陷入过一小段失控状态,只是还未造成什么结果,就被米凯尔留在神之键内的意识强行打断了。
第八神之键将这一段记录了下来,也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但是……既然要陷入【人为崩落】的状态,理智崩溃导致失控也是正常的吧?”
“米凯尔,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对融合战士进行二次手术的目的就是为了在【人为崩落】状态下保持理智,也就是说,华会如此轻易失控,才是不正常的。”
“……神音?”
“嗯,因为神音。”
苏对于米凯尔的敏锐多少有些无感了,不过,既然他能够猜到,苏自觉也没有花力气去解释的必要了,他只是又补充了一句或许可以称之为结论的东西:
“她以后,可能再也无法陷入【人为崩落】了。”
“或许是因祸得福也说不定。”
说到这个话题上,苏再次将眼睛一闭,喃喃道:
“应该说是焉知祸福才对啊……”
对于体会过【人为崩落】的那种从意识到身体上的极致疼痛的人来说,再也无法陷入【人为崩落】,或许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
但在特定的情况下,无法陷入人为崩落,就意味着在最需要力量的时候缺少改变一切的力量,最后又只能回到“我什么都做不到”的起点。
所以,福祸相依,是福是祸,谁又说得清呢。
米凯尔摇了摇头,主动转移了话题:
“队长呢?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隐约听说卑弥呼的情况有些不妙,具体不妙到什么程度,怎么个不妙法,苏也没有说清楚。
但肯定还没有到要放弃治疗的情况,所以米凯尔就先来看了看华。
“这个怎么说呢……”
苏少见地摊了摊手:
“五天的时间里,我们已经在卑弥呼队长身上用掉了六支血清了。”
“六支!”
米凯尔自己都吓了一跳。
“为什么要打这么多?”
由于成本原因,在此之前,还从未有人能享受这样的待遇,毕竟六支血清,就意味着有六千位患难的崩坏病患者。
况且,按照经验来看,一支血清足以清空一个人体内所有的崩坏能了,在短短五天内连打六支血清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六次陷入了崩坏病晚期的境地……
“到底是怎么回事?”
“……”
苏沉吟了许久,也不知道是着实花了大力气谨慎挑选措辞,还是仅仅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米凯尔自认为是一个还比较有耐心的人,但耐心从来不是一个设定好了就恒定不变的数值,它会随着心境、时间以及所对应的人而波动不定,就比如在现在,沉默只不过降临了半分钟时间,米凯尔就已经有了按捺不住的冲动了。
“米凯尔,血清的原理……是通过提取自每一个崩坏病患者尸体内残留的极少量抗体,去分解残存在体内的崩坏能辐射,这个你应该很明白。”
“类似苗。”
“嗯,类似苗。”
既然原理一模一样,那么最后导致的结果也便是相同的。虽然崩坏能的辐射不至于像病毒一样对抗体产生什么升级进化,但人的身体会产生对应的适应性,那么血清带来的效果,其实是呈几何级下降的。
“队长的身体,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嗯,和第七律者核心的连接,尽管只是一半的核心,依旧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内脏都已经被灼烧焦化了。当然,最麻烦的还是怎么都去不掉的崩坏能辐射,如今她的病房都不允许普通医护人员靠近了。”
“而血清带来的治疗效果,也已经到极限了,毕竟在此之前她就用过两次血清,战斗中又用过一次,已经九支了……血清的作用也聊胜于无了吧?”
苏张了张嘴,但转眼间又迅速醒悟,将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血清的库存要见底了。”
他一时没控制住,差点儿将这个问题说出来。
可以理解,从沃斯托克算起,这已经是人类与崩坏战斗的至少第十二个年头了,而到现在依旧存活的不到二十亿人,对于崩坏能辐射本身就有一定的适应性,不像先前那样容易感染了。
相对应的,崩坏病患者的尸体数量也急剧下降,而就是这么一点可怜的尸体,逐火之蛾还不能完全接收——毕竟血清的原理也不是很复杂,私造的血清屡禁不止,而且这些“地头蛇”在搜集尸体方面远比逐火之蛾迅速。
甚至于,苏都不用调查就能猜到,许多官方掌控的患者尸体,多半也被那些地方官僚高价卖给了当地的血清私造商。
若是血清的数量足够,那卑弥呼的问题倒也不是问题了,一天一支不够那就一天十支,十支不够就一百支,把世界上剩下的二十亿人全做成血清,足足二百万支,绝对够给卑弥呼续命到终焉降临了。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将这个问题告诉米凯尔,这是他和梅还有梅比乌斯的共识。毕竟,就算说出口,米凯尔又能解决什么呢?
第六律者权能可以解决卑弥呼身上除崩坏病之外的其它问题,但这本就是人类也可以做到的。
而米凯尔无论如何也治不了崩坏病,甚至他走进卑弥呼的病房,对于她的病情本就是一种火上浇油,这也是苏在此之前把卑弥呼的病情一再向着乐观方向描述的原因。
他是生怕米凯尔在不了解情况的情况下一个相位穿梭来到卑弥呼的病房,而后于律者自带的崩坏能辐射下……
至于血清的问题,若是要对地方进行整治,那也是米凯尔需要“避嫌”的事,况且时间上也来不及——若是他直接插手,反倒会让人类原本未显露出的对于律者和融合战士的不信任暴露出来。
而若是说用权能捏血清……那也只是理想化的结果。理之律者只有对完全理解的事物才能做到永久性的复现,单纯的机械造物是完全理解不难,水和咖啡这种也不难,自己的身体,由于是自己的身体,勉强也可以,但涉及到大量生化知识的血清自然不在此列。
米凯尔从苏的神情中多少猜到了些什么,但他没有多问。
他虽然不知道苏具体想要说什么,但既然最终也没有诉诸于口,那就是他认为米凯尔不应该知道,或者知道了也没用的东西。
不过没关系,米凯尔对于卑弥呼的情况也并非全无猜测,甚至于,他在几天前就对于可能出现的情况进行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实验,他有在最坏情况下拯救卑弥呼的把握,只不过需要梅比乌斯的一些配合。
而梅比乌斯来者不拒。
所以,面对苏的隐瞒,他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追问,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
“队长?”
听到这个称呼,米凯尔不由得顿住了脚步。毕竟,在他心里,这个称呼是只属于卑弥呼的,而他不久前又刚好和苏聊到了卑弥呼的话题,所以脑子里对于这个称呼还没能转过弯来。
他似乎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意识到了这种身份的转变,转头一看,原来是才回到本征世界的尹默尔。
米凯尔看了看侧边门框上“毒蛹”的徽标,忍不住打趣道:
“你应该有一天的假期才对,不去找千劫么?直接就来工作了?”
“别提了。我本来是要去找千劫的,但埃尔文把我叫住了,梅比乌斯博士似乎在千劫身上做了什么实验,这几天他的情绪都不大稳定,听说已经拆了三个模拟训练场了,后来被凯文带去地表‘切磋’去了。”
米凯尔点了点头,他对此也有所耳闻,但并未制止,也没有再去找梅比乌斯要个说法什么的。
至于凯文和千劫的战斗,他也不会去插手,对于此刻的二者而言,痛痛快快打上几天几夜,直到双方都精疲力竭,或许是最合适的宣泄情绪的方式。
他只是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你或许真的应该去找他。”
而尹默尔的回答则是耸了耸肩,满脸无奈地说道:
“我当然也明白,但是就他们的交战力度,我连靠近都做不到……不说这些了,队长你来这里是找樱么?”
“嗯。”
“毒蛹最近又开张咯,听其他人说,樱有外勤,昨晚就离开基地了。不过紧急联系的话,她明天就能赶回来。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梅博士和队长你都批准的情况下,用律者权能也可以让她现在就回来吧?”
“……过一会儿梅博士那里就会有调樱回总部的命令,不是特别紧急的情况,让她明天赶回来就可以了。”
米凯尔眨了眨眼,他的大脑尚在犹豫,话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决定——以最近几次崩坏爆发的间隔来看,现在可没有什么“安全期”可言。
或许正是自己的这样一个决定,而后第十二律者就在今晚樱还未回来的空档期诞生了,而后毫无办法的人类最好的情况也就是能做到原本第十二次崩坏的程度。
但……这又何尝不是米凯尔内心隐隐期盼的呢?
反正第十二神之键一样可以成为“往世乐土”的基石,让铃以牺牲原本意识为代价成为“人之律者”,本就不止是为了推进往世乐土计划,而是为了减少第十二次崩坏带来的伤亡。
二十亿比一,米凯尔看着自己内心的天平晃动不已,即使两边的砝码重量是二十亿比一,他的感性依旧不能给出一个明显的、孰轻孰重的判断。
又或者,当他开始这么思考的时候,内心的倾向就已经很明显了。
就好像一个人想通过抛硬币来帮助自己做出决断,正面是他隐隐想要的结果,反面是他不想要的结果,假如抛出了正面,那自然皆大欢喜,但如果是反面呢?
他一定会这样想:“这次不算,再抛一次!”
而后直到抛出了正面,他才会心满意足地接受抛硬币给出的决定。
米凯尔觉得自己此时的心理与这种人并无不同,不同之处在于,他没有抛第二次硬币的机会。
他的机会有且只有一次,并且,抛硬币的人不是他,甚至不是人类。
所以,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将做出决定的时间推移了这么微不足道的十几个小时。
若是第十二律者就在这个时间段内诞生,那就是“太可惜了”。
若是第十二律者没有在此期间内诞生,那他再来和樱谈谈铃的话题。
但这对于他而言并不轻松,尽管听起来像是一种推卸责任。
不论最后在半推半就下做出了哪个决定,该承担的罪孽都不会减少半分。
但是都无所谓了,在此之前,先回去睡上个十几个小时吧。
…………
原本的宿舍早就毁在了第七次崩坏之中,米凯尔后来在构造时加了一点创造精神。
如今的宿舍虽然还挂着宿舍的名头,但或许称之为公寓更加恰当——毕竟空间是不缺的,只是为了节省成本才弄成宿舍,但后来重构属于米凯尔“自掏腰包”,那就没关系了。
米凯尔的这间公寓无论是结构还是装潢都和凯文与梅的那件没有区别,毕竟是他自己搞出来的量产货。
但才踏进房门,米凯尔就发现了异常。
那并非需要通过多种权能努力感知的变化,空气中弥漫的香味,油烟机与煤气灶呼啸的声音,还有锅子与锅铲的碰撞、蒸汽与锅盖的拉锯,只要是个眼不瞎、鼻不塞、耳不聋的正常人,都能发觉到异常吧?
“呀!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啦?”
爱莉身穿围裙,举着锅铲,从厨房中探出了半个身子。
米凯尔一时无言,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欸?怎么呆住了?”
爱莉将手在洁白的围裙上揩了揩,而后踮着脚步走到米凯尔身前,伸出两根手指在米凯尔眼前晃了晃:
“看看看!这是几?三二一,快点回答!”
“三……”
米凯尔故意报错了数字,额头上就挨了一个轻轻的爆栗,那动作快到他甚至来不及躲,当然,他也不会去躲,只是这样的速度,就好像动手之人在此之前就能猜到他会故意报错一样。
“怎么?偶尔来你这里一次,借用一下厨房,至于这么吃惊吗?”
“吃惊倒不至于……”
“那你在想什么?莫非是在想……想要吃一些别的东西?”
爱莉希雅对着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
若是曾经的米凯尔,大概会红着脸,手足无措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爱莉最喜欢看到她这副模样。
但她要失望了,和先前的许多次一样,米凯尔只是微不可察地笑了笑,以这一丝澹漠的神情取代了满脸的疲倦,而后双手环抱,轻轻靠在门上说道:
“爱莉希雅,湖了。”
“啊?什么?大点声,听不见!”
“……菜烧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