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病房,来来往往都是披着白大褂的医生与护士,显得不远处长凳上打瞌睡的那一抹粉色格外亮眼。
米凯尔抿了抿嘴唇,站在不远处,倚靠着墙角,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脑袋一点一点。
爱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睛,视线还有些迷糊,却第一时间看到了穿着病号服,嘴角带笑的米凯尔。
“哎!你这么快就好了!不用再休息一会儿吗?”
她瞬间蹦了起来,极其自然地挽过米凯尔的手臂,顺带将一块冰冷的蓝色宝石塞到了他手里。
米凯尔一愣,嘴唇动了动,终究化作了一声叹息。
方才那一瞬间……那一瞬间的美好,差点儿让他昏了头脑。
直到握住没有温度的律者核心的那一刻,他才陡然意识到一个事实:这是走向倒计时的崩坏世界,面前的少女的笑容是终究会碎裂消散的美好。
而他……
却是人类的敌人,“神明”的使徒。
“从神那里获得权柄,又用它来反抗神明,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梅比乌斯的话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
人类必然已经发现第一律者的缺失,他能瞒住多久?
当人类发现第二律者、第三律者、第四、第五、第七……
当人类发现其余所有律者都没有人类的意识,那他要如何自处呢?
又或者……崩坏真的不会反过来再次侵蚀他吗?
“欸!你怎么了,米凯尔?”爱莉希雅感受到身边人的沉默,不由疑惑道:“是哪里还不舒服吗?要不要再歇一会儿?”
“不用,走吧。”
爱莉歪了歪脑袋,一时有些不明白,米凯尔为何突然就变得冷冰冰起来。
突然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低下头掩饰起灰败的神色,待重新抬起头后,又重拾起了往日的笑容。
她抓起米凯尔的手,在狭窄的过道上跑了起来。
“快快快!现在去正好能赶上胜利晚会呢!”
“等一等,爱莉希雅,还要先去办出院手续呢……”
半小时后,基地内巨大的宴会厅中。
巨大的环形落地窗含住了即将落入远山的夕阳,美酒、美食毫不吝啬地陈列在一起。
不需要人主持,也没有人主持,所有人高举着酒杯狂欢起来,有些吃相不雅的正粗暴地往嘴里塞着美味,溢出的肉汁奶油流满了名贵的地毯,好像生怕这就是最后的晚餐一般。
不知道是谁找来了一个复古留声机,放上唱片,伊甸那般的嗓音便如清澈河水般流出,缓缓包裹住了所有人,那美妙的声线在耳边飘来飘去,让人忍不住跟着轻轻摇摆。
一路走来,凡是认出爱莉与米凯尔的都纷纷向他们敬酒——认不出也没关系,他们制服上还别着第五小队的徽标。
一个米凯尔见都没见过的大叔上来就搂住了他的脖子:
“好小子!命大!厉害!干了这杯酒!”
米凯尔被他的虬髯扎得生疼,一时间又忘却了刚才的烦恼,露出一副苦笑不得的表情。
还好爱莉及时把他拉了出来,还打趣地对那米凯尔根本不认识的大叔摆了摆手:“大叔!米凯尔还没成年呢!等过两年他生日,你要是不备上两瓶好酒,可是说不过去哦!”
“好好,一言为定!”
私下里,米凯尔悄悄拉住爱莉,“你认识他?”
爱莉吐了吐舌头,“当然不认识啊!”
“……”
突然,前方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米凯尔踮起脚尖一看,前方的众人围成了一个圈,而圆心,便是那熟悉的火红。
等两人挤到人群前方时,卑弥呼已一曲舞罢,她身旁的痕腼腆地笑着,尴尬地看向人群中一位同样是蓝灰发色的女人。
卑弥呼长呼出一口气,闭上眼,昂起头,沐浴在辉煌的灯火与掌声之中。她晃了晃脑袋,盘起的红发倏然散开,满头的汗珠飞溅,灯光照耀下,它们划过的轨迹无不变得五彩斑斓。
“还有人来吗!”她的眸子与灯火一般辉煌,明明是问句,但她的视线已盯住了站在前排的米凯尔。
米凯尔默默低下头。
爱莉希雅见状,捂着嘴轻笑了两声,突然在背后给了米凯尔一脚,把他踢上了舞台。
米凯尔苦笑一声,根本来不及推辞,便被卑弥呼一把拉了过去。
她的脸颊微红,强打起笑容道:“把你从爱莉那里借来两分钟,没意见吧?”
见走上舞台的是这么个男孩儿,围观的人群中瞬间爆发出成片的嘘声,可当看到他臂上别的第五小队徽章后,又慢慢安静了下来。
许多人再次之前只意识到自己赢下了与崩坏的这场战斗,却还未来得及回味自己失去了什么,很明显,只剩下三人的第五小队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他们心头。
许多人不禁生出一个疑问:
这场对崩坏的战斗,他们真的赢了吗?
崩坏可以卷土重来,可他们失去的战友却不能死而复生。
就算击杀了第二律者,所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具本属于人类的遗骸。
崩坏在这场决定人类命运的战斗中所付出的,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力量罢了。
这是胜利者的晚会,但在场的却都不是胜利者。
可没过几秒,还不等这股绝望的情绪蔓延开来,那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阴云便被炽热的火焰驱散。
“只能说,不愧是卑弥呼吗。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战士们便始终能保持着高昂的士气……”痕双手抱胸,若有所思道。
“哼!”一旁的布兰卡冷哼一声,搞得痕不知所措。
他胡乱找着话题说:“布兰卡,第二律者的尸体刚被回收,梅比乌斯博士那里不需要你帮忙吗?”
布兰卡转过头,瞪圆了眼睛,半响,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走了。
只留下痕一个人在原地凌乱。
“那个……痕教官……”
“怎么了,爱莉?”
“有没有一种可能……布兰卡是特地请假来陪你的?”
“……”
痕沉默了两秒,转身追了上去。
“痕还是老样子,对布兰卡的心意也太不敏感了。”
爱莉转过身,狂欢中的人们占据了舞台,一对又一对男女正在其中翩跹起舞。
卑弥呼抓起米凯尔的手,伸到爱莉面前。
“呐!把你的守护者还给你。”
“守护者,什么意思?”米凯尔好奇道。
“啊?你不知道吗?爱莉的名字意味着永恒的乐土,而米凯尔的意思是,乐土的守护者……我还以为你们的名字是有心取的呢……”
爱莉希雅看着米凯尔,调皮地眨了眨眼,似是早就知道二人名字背后的含义。她自然地接过米凯尔的手,还玩笑似地用食指在他掌心画了个圈。
米凯尔只能无奈地笑笑,笑容中满是掩不住的疲惫。
远离了人群,卑弥呼的笑容也渐渐淡去,最后三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不知不觉间,月亮已挂在了半空,卑弥呼捧起酒杯,似是要盛一杯月光。
可终究不能如愿。
直到不再有第四个人看见,她才缓缓留下一滴眼泪。
“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
她哽咽着说道。
“其实……队长心里比谁都难过吧。”米凯尔叹道,“十八个人,说没就没,她还要强装欢笑,为其他战士鼓劲儿。”
爱莉希雅罕见地沉默了。
少顷,她眯眼笑了起来,“米凯尔,笑一笑嘛!不要这么沉重……我虽然不知道那位梅比乌斯博士和你说了什么,但……但我们不是胜利了吗?就笑一笑,好吗?我最喜欢笑着的米凯尔了!”
米凯尔扯了扯嘴角,却扯不出一个难堪的笑容,“爱莉希雅,你在和我说这些之前,能不能把自己的眼泪擦干净。”
“对不起……那些战士,我甚至没能记全他们的名字……而且,而且第二律者,她为什么……”
米凯尔低下头,他一边默默伸出手,帮爱莉擦拭着眼泪,一边自欺欺人道:“说不定这只是个例外呢?说不定只是第二律者比较敬业?没准第三律者就和我一样不务正业?”
爱莉硬生生被米凯尔的奇怪比喻给说笑了。
她突然握住了米凯尔为她擦眼泪的手,握得很紧,“米凯尔,告诉我,你是真实存在在我身边的……好吗?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我向你保证,爱莉希雅。”
“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再是我了,那个时候你只需要将枪抵在我的额头上,轻轻扣动扳机,就能拯救无数人的生命……”
“请千万不要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