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绍看到奎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便忍着疼痛，一跃而起，朝他飞扑而去。
恐惧逐渐在奎恩眼中蔓延，他意识到，如果真的让方绍砸下来，他此时脆弱的身体立刻就会变成一地碎片！
电光火石之间，他做出了决定，立刻消去了肉体的硬化能力，飞速后撤。
消去硬化能力后，方绍的“灾厄”就失去了作用，而那些裂开的痕迹则变为了深入肌理的一道道伤口，他全身瞬间皮开肉绽，出现了十几道长长的口子。
“呃……”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的速度慢了半秒钟。
就是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让他晚了一步。
方绍已经追了上来，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
不能再继续纠缠了，就在这一刻，给他最后一击！
方绍的指甲刺入了他的皮肤，利用腐毒，在他体内注入了一种细菌。
这种细菌滋生于表面的创口，繁殖能力极强，可以通过血液传播，感染之后，创口处会酸痒无比，如同有一万只蚂蚁在行走、撕咬。
“痒”这种感觉对人类来说，是几乎无法忍受的。
意志坚定的人，或许可以忍受手臂撕裂的痛苦，却对这个“痒”无可奈何。人类历史上也有基于“痒”这种皮肤感觉发明的酷刑，可以让犯人受尽折磨后精神崩溃，更严重者甚至气绝身亡。
方绍知道，仅仅只是增加疼痛，对奎恩一定没有用。
无论多痛，他都可以笑着面对，一个能把自己的手臂当面撕扯下来的人，他的意志何其坚定？
所以方绍只能另辟蹊径，从人类的群体弱点入手，制造出了这种细菌。
细菌和病毒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生物之一，以小胜大、以弱胜强，就是它们的生存方式。
现在，奎恩浑身都是伤口，所以细菌注入的一瞬间，他就突然浑身一颤。
“结束了。”耳边传来方绍淡淡的声音。
从全身上下的神经传递而来的瘙痒感觉如潮水般淹没了他的大脑，他忍不住爆发出一声怒喝。
“啊啊！”
他的进攻，他的防御，都在小小的细菌的攻势之下全面溃败，他根本无法把意识从酸痒的伤口上转移出去，自然也没有余力再维持霸体的效力。
依然留在身体中的两项强化能力——力量和速度，也在这一刻彻底消散。
方绍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使出浑身解数，开始对着奎恩的胸口和腹部，疯狂输出，一拳又一拳轰出。
掌握主场，不能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就这样，结束战斗！
奎恩被他打得连连后退，最后，退到了悬崖边。
最后一击，方绍用尽了全力，砸在他的肚子上。
奎恩喷出了一股鲜血，眼前天地颠倒，仰面向后，从悬崖上跌落下去。
奎恩，出界。
而此时，大批梨落族人们终于赶了过来，他们全都看到了他们的族长大人被打下悬崖的那一幕。
胜负已分，再无转圜余地。
“族长……”他们面面相觑，难以掩饰心中的震惊。
方绍身形微晃，疲惫地席地而坐，放松下来之后，全身的疼痛仿佛加重了好几倍，让他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
“真是艰难的一战啊，”他喃喃自语道，“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彻底打败他，他是输给了细菌，不是我。”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从悬崖下传来，奎恩爬了上来，他几乎浑身浴血，火红的眼睛里却盛满了光芒。
他虽然输了，却完全没有败者的姿态，依然高昂着首，一次失败并不会磨灭他的骄傲。
他走向方绍，大笑着拍了两下他的肩：“好小子，打得漂亮，我心服口服！”
“愿赌服输，拿去吧！”
一颗红石榴珠从他的腹部脱离而出，撞进了方绍的腹部。
这一次，眼前没有再出现走马灯一般的记忆画面，可能是因为原来的依附者奎恩，还没有死亡，仍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
方绍站了起来，与他对视：“你是一个强大的对手，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我一直不懂为什么要尊重迟早要站在对立面的人，是你教会了我，谢谢你。”
他顿了顿，正色道：“你是第一个让我说出谢谢的人。”
奎恩怔了怔，随即豪爽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呀，我们梨落族就是这样，打完了，无论谁输谁赢，都是朋友！”
方绍也不禁笑起来，他第一次真心实意地觉得开心。
这个深山中的部落，真是既狂野又淳朴，既有罪恶，又充满了生命力。
他看向天空的骄阳：“就这样结束了吧？”
奎恩也望向天空：“是啊，终于结束了。”
“不，还没有结束。”一个冷静而坚定的声音突然穿插进来。
人群再一次骚动起来，无数道目光盯着那个缓缓走向场间的少年，再一次震惊了：“少族长？！”
奎恩平静地望着他，像是早有准备，丝毫没有惊讶。
“你终于站出来了，”他淡淡地说，“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方绍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从这对父子间退出来，道：“你们要干什么？”
梅尔特对父亲，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向你挑战。”
全场哗然。
奎恩笑起来，抖着自己的断臂，拍了拍胸口，道：“真是个不孝子，你老爹都这样了，你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
梅尔特沉默片刻，道：“对不起，父亲，但只有这种时候，我才有打败你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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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恩见他是认真的，便收起了戏谑的笑容，问道：“赌注呢？”
“如果我赢了，你就要解除我和莉莲的婚约，并让莉莲恢复自由，让她自己选择未来的生活和伴侣。”
梅尔特抿了下嘴唇，道：“如果我输了……”
奎恩截下了他的话，语出惊人：“如果你输了，你就给我滚出梨落族！”
梅尔特脸色“唰”地变了变，不可置信地说：“你、你的意思是……”
“听不明白吗，如果你输了，你就要离开梨落族，无论你去哪，我都不会再管你！”
“……”梅尔特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禁露出微笑，“谢谢。”
奎恩不屑地哼了一声：“我都让你滚了，你居然还说谢谢，真是贱啊！”
虽这样说着，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火气。
梅尔特摘下了眼罩，露出与父亲一般的红色眸子。
在看到父亲身上的鲜血后，这双眸子猛地从朱红变成了火红，变得鲜亮无比。
没有证明人，也没有人宣布开始，如同心灵感应，两人突然同时动起来。
摆脱了眼罩禁锢的两个梨落族，在这个色彩鲜艳的世界中，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两个人其实非常相似，他们如同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几乎能够准确地预料到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两人身上都没有杀气，只有一股锐气，一股冲劲，这两股气相撞，不是对立冲击，而是相互交融在一起，然后膨胀，爆炸。
仿佛要把灵魂也一并燃尽，他们挥洒着汗水，酣畅淋漓。
场边，围观人群全都看呆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这般，双方的风格、节奏都极为契合的战斗。
这不仅是父子间的战斗，更是一场精彩的表演。
伊索索拽了拽林宵的衣袖，不确定地说：“其实，梅尔特心里想的事情，他爸爸根本什么都知道吧？”
林宵道：“嗯，说不定，他一直在等着梅尔特挑战他，所以他现在其实很高兴吧，儿子终于有了与他一战的勇气。”
“父子间的关系，真是难以理解。”方绍已经回到了场外，听了林宵的话，他评价道。
“那很正常，”苏印风满不在乎地说，“父子关系堪称人类最复杂的关系之一，人类自己都很难理解。”
林宵道：“梅尔特自己说着想离开，其实真正离开了，过不了多久就会思念这里的一切。”
伊索索乖巧地点头：“对啊，就像我，虽然对研究所没有多么好的记忆，但偶尔还是会想着它呢。不过，我都能帮上大家的忙，他一定比我适应得快。”
方绍急忙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等等等等，听你们的意思，你们这是打定主意带他走了？”
林宵没有否认：“没什么不好的，毕竟他是可靠的战力。”
方绍道：“那可不行，他对伊索索出言不逊，我还没有找他算账呢。”
林宵笑道：“那不正好，你以后有的是机会找他算账。”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场上场外的所有人都失去了时间概念，他们只是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忘记了呼吸。
这对父子刚刚经历过战斗，身上都带伤，最后，他们精疲力尽地倒了下来，头对头躺在一起。
“怎么，你打不动了？”奎恩喘着粗气，道。
“你不也一样，你要是能动，早就锤爆我了。”梅尔特汗出如浆，汗水在地面印上了一片人形的水渍。
“你可比我年轻，体力就这么差，放你走，还真是不放心呐，”奎恩微微歪头，看到了场边的方绍一行，“不过如果是跟他们的话，好像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梅尔特道：“那我们现在算什么，谁输谁赢？”
“平手吧。”
“赌注怎么算？”
“平手，那就两方的赌注一起兑现！”奎恩大手一挥，理直气壮地说。
梅尔特一脸的无奈：“这是谁定的规矩？”
“我定的，”奎恩道，“我现在定的，仅此一场，这是特例。”
梅尔特：“还能这样？”
“怎么不能？”奎恩笑着说，“我可是族长，为我儿子破例一次，谁有怨言？”
……
五天后，是离开的日子。
没有人送行，梅尔特是在半夜，悄悄离开的。
他想了好几天，还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的族人们，面对这个他出生成长的地方。
这个他曾经无比厌恶，真离开了，却又无比眷恋的地方。
于是就不愿再想了，干脆不告而别。
四周静悄悄的，人们早已陷入了沉眠，连值班站岗的族人也坐在门口打盹儿。趁着夜色，只有莉莲和暮雪将他们一路送出了部落。
莉莲为他最后一次整理好衣服，将打包好的包裹递给他：“哥哥，我们还能再见面吧？”
梅尔特紧紧地抱了抱她：“只要一年，我会在这一年里找到可以容下梨落族的世界，就算没有，我也会创造一个。”
“一年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一定会回来，我向你保证。”
“嗯，”黯淡的灯火下，莉莲眼里泪光闪烁，“我期待着。”
“你也要好好的，”梅尔特道，“要是再有人欺负你，就告诉父亲，不要怕，他会为你做主。”
暮雪一把揽过莉莲的肩膀：“放心吧，有我在，谁敢欺负她，我就敢废了谁！”
梅尔特哑然失笑：“你管好你自己就行，我跟父亲说好了，你可以留在我家做工，有他在，不会有人敢打你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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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谢了，”暮雪冲他感激地一笑，又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方绍一行，“你们一路保重。”
“一路保重。”莉莲也道。
几人背好行李，慢慢离开了部落，穿过树林、晾晒架和种植区，下山之前，梅尔特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部落的方向。
莉莲和暮雪似乎依然站在原地，仿佛能够看到黑暗中那一抹摇曳的灯火。
“这样好吗？”林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其他人不说，你总得跟你父亲告个别吧。”
“不，这样就好，”梅尔特闭了闭眼，“我的意思，他能够感受到。”
部落里，族长家，卧室内，奎恩盘腿坐在床上，紧闭眼睛。
他的左臂缠了纱布，五天的时间，依靠着梨落族强大的恢复力，身上的其他伤势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只有这条胳膊，是再也回不来了。
突然，他“唰”地睁开了眼，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是莉莲和暮雪回来了，她们灭了油灯，小声交流着，小声嬉笑着，手挽着手一同走去了后院休息。
他以前，从未听莉莲这样开心地笑过。
这几天，部落恢复了平静，有些事情不会改变，有些事情则悄然发生了变化。
莉莲有了同龄的朋友，梅尔特找到了自己的道路。
“话说，这小子还真不打算来跟我告个别啊。”想到这里，奎恩不禁有些郁闷。
不过很快，他就自嘲地笑了笑：“我不也是一样吗？明明一直没有睡，却不愿出去跟儿子告别。”
他们这对父子，真的很像啊。
儿子走了，他反而像卸去了所有的重担，如释重负地躺到了床上，定定看着漆黑的天花板。
“我们戴了太久的眼罩，身处灰白的世界中太久了，以至于几乎忘记了，这世界实际上是彩色的。”
“当我们的眼睛，代表我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梅尔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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