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潼关城墙头,已经进入正夏而天气逐渐变得炎热起来;熏人的日头晒得那些驻守的河中士卒,也不约而同了解开了部分衣甲的系带,摘下兜帽而努力扇着风,或是让身体蜷缩在有限建筑遮蔽到的阴凉处。
而捂了一身汗水的虢陕观察使王重盈,却是满心拔凉拔凉的感觉不到多少暑热的滋味。因为潼关城下的太平军阵垒又随着增兵而更加扩大了,而来自远处输送粮草物料的队伍却是一日都没有停歇过。
说实话,在曾经作为友军亲眼见过这些太平军作战方式的王重盈,实在是不怎么想站在他们的敌对面上;毕竟之前举世震惊的数度关内大战之中,无论是崔安潜的代北雄兵,还是郑畋的西军健锐,都不可避免饮恨败北。
然而,对方提出来的条件实在太过苛刻和贪婪了。不费一兵一卒之力就要拿走潼关在内的函谷道之要,还要连带附送上黄河两岸的陕、虢(今河南灵宝县和三门峡市)两大望州作为添头,这简直是太欺人过甚了。
难道他们就不能像黄王一般的安守关内的基业,而只要接受他们这些藩镇称臣纳贡,多奉上一些盐米财帛的便就好了么?难道不知道一旦失去了这两州,就等于在河中镇割掉俯股之肉,挖了他这观察使的立身根基么?
所以王重盈实在不能妥协也无法退让,而只能寄期望于依靠城高关险来令其知难而退,或者说是受到足够的挫折之后,才能作为重新谈判和交涉的基础,而获得一个更加有利的条件。
比如在保有两州之地的基础上,开放潼关和函谷道以为通行,再许以极为丰厚财帛盐米、子女人口作为补偿;这样两下之间的体面和立场都可以得到保全了;
因此,除了最初下令放箭威慑和驱逐抵近的太平军线头之外,他就再也没有下令主动出击,也尽量避免与之发生更多的冲突,就是为了留下足够后续交涉的余地。
然而,显然对方并不能体察和理解他这一番苦心,反而是不再接受城内的交涉请求,而随着与日俱增的阵营和后援,而充分体现出志在必得的决意和态度来了。
因此仅仅是听着城下各种修造器械而昼夜不停的声响,就足以让王重盈实在有些忧心不已和夙夜难寐了。
要知道潼关号称“天下雄险“,其地南倚秦岭,北俯大河,控扼东西交通往来;既是关中的东大门,也是河南、河东、关内三道之间的折冲枢纽,因此历代为兵家所重。
而又随着不断奔流下切的河道而迁移扩展关址,最终向外延伸和增建为一座,东西横跨数道陇垣、深沟,南北横亘于大河与潼水之间的大型城塞。
只是自本朝大唐开国以来,始终是将潼关作为关内的屏障和门户来经营的。因此,潼关的主要防御功能和趋向,始终是东重西轻的结果和产物。
因此,在东面靠近桃源塞的关城,不但以土石修建的城高墙厚,鹿砦拒马横栏遍布关外,甚至还有数道既宽且大、绵连交错的深堑为人造隔断;
故而,前朝诗圣杜甫在《潼关吏》里曾留下了:“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馀。”“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逾。”的一时感喟。尽管如此在安史之乱当中,还是因为皇帝强令哥舒翰主动出战,而迎来了惨痛的潼关大败。
因此朝廷在平定了安史之乱后,也不遗余力的再度重新修缮了潼关险要,而进一步防备和遏制来自关东之地,越发桀骜不驯的藩镇威胁。
相比之下,相距东关城里半外处于华州(今陕西华阴县)境内的西关城防,就要显得逊色的多了。不但关前地势一片平坦,只有约莫两丈高的夯土城垣,更多时候是为了防备攀越山间小路和狭道的盐枭、私贩之属。
因此,当年黄巢的大军能够入关;乃是因为关内左神策将军张承范为首驻军在连日攻战之下已经矢尽粮绝;然后又驱赶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的败兵,冲进关侧废弃汉潼关的“禁坑”谷道填出一条坦途来,才在东西包抄夹击之下令潼关告落的。
而更早年反攻关中的一代名将郭子仪,收复潼关的过程则要更加简略的多。他只是分兵由西向东一鼓而下西关城,再蓄势攻打东关城,就轻易击败和驱逐了安守忠为首的关内叛军。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王重盈虽然信誓旦旦的又坚守之志,但是与心中却是未尝没有多少把握的。为此,他把陕虢经略使麾下两州之地,能够罗括和动用的八千兵卒,都给集中在了这座关城中,打动民夫打造了无数器械。
又派人掘断了潼水淹没了汉潼关西向的谷地,同时以山石填塞了“禁坑”谷道的狭窄处,就是为了避免重蹈覆辙的结果。然后又不顾面皮和身段,向着正当北征太原府的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急切求援。
至少相比兵力寡弱的陕虢经略使,在连绵战乱之中坐拥完好的河中府又五州之地的王重荣,可是先后两度出动了近五万大军,去攻打和夺取被那假冒宗室的沙陀人所雀占鸠巢的河东腹地。
只要这位兄弟能够及时引大军赶到,以居高临下之势顿临大河东岸,蒲州首阳山至风陵渡的河曲一线;与南岸潼关坚拒之势,形成了相应的互为呼应和钳击之势;就算是关内的太平军也要有所忌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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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想到这里,他就忍不禁看向了背面的黄河对岸,仿佛是在下一刻就有河中的大军抵临一般的。而伴随身边的长子陕州防御使王乾,也似乎猖獗到了他这种焦躁不安的心情,而不由宽声道:
“大人还请宽心一二,叔父他既有回应,自然就会不日将至。倒是大人千万保重身体啊!若因此有个不虞,岂非关内上下都要人心忧患不安了。。”
在这么一番劝说之下,王重盈才姑且放下满肚子的心思,而回到了关城内居所。自然有一群侍妾围拢上来,给他卸去了汗淋淋的外甲袍服,露出还算精键而未曾荒废多少,遍布着瘢痕的黝黑身躯来。
又有妾侍端来银盆里浸着香药的清水,用精细的白叠布谨小慎微的给他擦拭起身体来;有人用木盘奉上了虢州地方所产又在井水里镇过,并切开挑子的时令瓜果,用篆花银签子送到王重盈的口中。。。
于是,在内外交加的的一片冰凉舒爽当中,王重盈因为忧虑城下敌势而积郁的满心浮躁和烦闷,也暂且慢慢的纾解开来了一些。而又开始打量着这些侍妾轻薄衣裙的曼妙肢体。
她们之中有的出身官宦之家,有的则是公卿之女,甚至还有一位前宰相王铎家的侄女,也是典型五姓七望之女。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还要感谢黄巢为首的大齐新朝。
不然的话,原本祖上只是盐夫头子,直到近两代才变成牙校之家出身,早年还在军中打拼生死流臭汗的王氏兄弟,又怎么又机会亲近到这些名门望族之女的芳泽,乃至将其作为呼来喝去的妾婢之属呢。
只是正当已经年近四五旬而依然尤有余韧的王重盈,开始享受着来自侍妾们的服侍,而逐渐进入状态之后,突然外间传来的一声叫喊,却让他的性质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了。
“启禀大人,陕州处传来急报,硖石山哨垒发现大队人马,正缘着在函谷东道口一路放火焚山开进而来。。”
却是长子王乾嘶声喊道:
“天杀的诸葛老匹夫,他的河阳军图谋上党还尚且不足,难不成也想乘火打劫吗!!”
下一刻赤膊着半身的王重盈不由推帐而出怒吼道:
“我儿听令,着你带领轻兵一千,速速奔还陕县(陕州治所),一定要竭力将那河阳兵挡在大阳桥北岸。。”
然而,在派出这支援军之后,王重盈也在没有兴致作乐下去,而是重新披上了甲衣来到了西关城上,重复起那巡城和箭矢关前太平阵营的日常,还当场鞭笞和仗责了多名明显懈怠和亲疏的士卒,顿时令城头风气一肃。
然而这种威严正襟的状态还没有持续多久,城关北角靠近大河边上高出望台的士卒,却是再度敲钟大喊了起来:
“船。。船。”
“河面。。。有船。。。”
“河上。。。好多的船。。。”
随后没多久不用人刻意指引,王重盈也看见了从西北向的上游方向,所不断驶来的多艘大小河船;就这么在大河奔流之中顺势缓缓向着潼关所在行来。
“难不成这些贼军使要越关而过,绕道后路来攻么?”
其中顿有一名军校喃喃自语道:
“混账东西!”
然后他就被王重盈一顿鞭子抽在头脸上惨叫和告饶起来,而又满脸气结和愤然的骂道:
“无端自乱军心,这河上两岸百余里都是滑不能攀的陡壁乱石,除了风陵渡(关)之外,又有什么地方可供登岸啊。。”
“还不快与我将车弩和石砲、抛竿都推上城来,只要敌船敢近前就尽予打沉。。。。”
就在王重盈发号施令下去不久之后,就见这些始近的河船在河上突然纷纷的落锚停驻下来,似乎就是为城头的反应所威慑住了一般。
然而,不多久这些相继停在百步之外的河船突然就纷纷晃了晃,而在水花拍滚摇曳之间传来了隐隐滚雷一般的轰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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