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距离长安两百多里外的大散关以南,但见群山叠嶂,积雪森森,两侧的山峰如卧牛,如奔马,又像密不透风的天然屏障。而在曲折蜿蜒的群岭包夹之下,冻结起来的散谷水(清姜河)凝如白带;正是一片巍峨秀美的北国风光。
只是位于陈仓古道内的诸多城寨,已经在来自三川官军顶风冒雪发起的如潮攻势之下相继沦陷,而将战线径直推进到了散关城外围了。因此关城所在的大散岭下,一时间满山满谷尽是连绵不尽的营帐,以及炽烈攻杀不止的火光烟云和人声鼎沸,让天上的积云和落雪都为之一空。
“疯了,疯了,不是说三川兵马善守不善攻么,为何在这苦寒时节都拼了命攻打过来。。”
站在关墙上形容富态的大齐兵部尚书兼西南行营黄鄂,亦是望着这一幕大声咆哮道
“长安的援军在哪儿?为何还没赶到;我要的火器和车弩、石砲呢,为何还不见踪影了。。”
“兴许是雪大难走,都还在路上蹉跎。。。”
在旁一名部属小心宽释道:
“岂有此理,我在五天前就已然派出了信使,如今就算是学那龟儿爬也该爬到陈仓县了。。”
黄鄂愈发烦躁的怨声道:
此时此刻的黄鄂,固然觉得这些官军是吃错了药、得了失心疯;但他自己也被逼的快要发疯了。要知道自从大散关易手以后,这些官军就一败涂地的败退到了兴元府以南去了;因此,他所要防备的不过是曾经同属大齐,却自立于汉中的尚让所部而已。
因此,黄王令他以本职引兵镇守陈仓就地建立西南行营;一方面未尝不是名为变相贬斥和惩罚为由,却是暂避风头式的暗为保全手段;另一方面,则是希望就地发挥他的所长,对尚让部下诸多将属暗为交通往来,以求能够拉回一些人马算是一些。
因此,他在任上也未尝一改前态的战战兢兢努力有所作为,以报答黄王格外保全和周庇他们这些黄氏宗亲的一番恩情和苦心。不但就地征集民力、物料重修了破败废弃的关防,还在陈仓道里一口修建了十几座寨垒和哨楼,一直推进到了凤州梁泉城(今陕西凤县)的附近。
结果他足足严阵以待了一整个夏天和秋天都没有等到官军来攻,反倒是在入冬之后相继分兵、抽调走好几只人马,北上加强和镇守凤翔的清水谷、泾源的弹筝峡之后;这些蜀地官军才在最为寒冷的时节骤然攻杀过来。而他手中就剩下差不多一万三千人马了。
另一方面,则是尚让麾下那些本来与他暗通往来不断的将领,也像是一下子都突然断绝了消息。这才让人尚在陈仓城内筹备过年诸事的他有些措手不及,在赶过来的过程当中就一口气丢掉了,陈仓道内用来阻敌和预警的十多座寨垒。
当然了,在此之前他利用自己的职权之便,还是在粮械物料储集上做了一些未雨绸缪的准备。因此,面对这些官军的骤然攻势,除了初期被一气攻拔陈仓道十三寨垒的措手不及之外,终究还是在大散关南城下重新稳住了阵脚。
但是兵法军略终究兵非所长,对于行军打战也是稍显不足,而更擅长操弄人事和权谋的黄鄂,面对如潮汹涌而来的官军之势,终究还是没有多少底气和自信使然。而早早就在陈仓谷道内的烽燧点燃了那一刻,就相继对着长安派出了竭力求援的信使了。
与此,与他麾下固然还有好几位配属而来的新老部将,其中也不乏追随黄王转战天下多年,堪称久经阵前打老了恶战的悍勇之选,或又是在关中本地的苦战当中脱颖而出的新选将士。但是多是徒有勇力和斗志,却缺少将略和智谋之辈。
因此,他还是更多寄希望于长安方面能够派前来的后援。如果再能够得到南方输入的火器支援便就更好了。毕竟,相比那些在冬日严寒里很容易就冻结起来,需要火烤或是放在怀里焐热才能堪用的弓弦弩臂;点燃的火铳和火油弹,无疑要省事省心的多了。
然而因为某种缘故释然,他却无法直接从南边获得任何助力和军资输入的,甚至还要主动避嫌和疏远之。所以,哪怕他贵为兵部尚书之身,利用职权之便努力争取,也只能在黄王划拨的总体配额之中得到那么一小部分而已。
因为大头部分都被主持政事堂的中书令李俊儒,给近水楼台的调往别处去了。据说是因为有人发现,这些太平军所输入的火器铳药,在开掘山陵的过程当中甚为好用,而能够为大齐新朝开辟更多应时急用的财源而已。
但仅仅是这么一小部分火器,也在散关南城下遭到官军攻袭的过程中,得以派上了救急一时的大用场了。因此,黄鄂身为大齐新朝的帝室宗亲和元从干臣,虽然依旧不忿和警惕南方的太平军所作所为;但是对于此辈所打造的器械,却是巴不得多多益善才好了。
然而黄鄂在发过了一阵子光火之后,还是不得不冷静下来重新面对现实。至少他无论如何的惶然和忧急,但在那些坚守的大齐将士面前,还是努力摆出一副胸有成竹而满不在乎的模样来,在城头上一遍遍的鼓舞和激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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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郎们加把劲,长安后援尽在路上,随时就会抵达。。”
“弟兄们尽管宽心去,物料粮械包管充足,定叫官狗有来无回。。”
“冬雪越下越大,旧朝此时孤注一掷来攻,便是自取灭亡啊!”
“官狗已是强弩之末了,杀败了这些狗贼,便就可以过个好年了。。”
就像是在呼应着他的话语一般,在散关北面的陈仓县方向,轰然响彻开一阵又一阵隐隐的声嚣和呼喊声,还有灰暗天色下和迷蒙风雪当中所移动当中的连片火光。黄鄂不由心中大喜喊道:
“后援已至,还不快开门前往接应,儿郎随我做好反攻的准备”
然而不久之后,黄鄂的满心欣喜和期待,就已然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惊惧和浑身手脚冰凉了。因为,在停歇的风雪当中最先冒出来是零星散乱逃亡的身影,而紧随而至的则是一面完全陌生的赤日旗,还有旗帜下成群结队奔涌过雪原的灰甲骑兵。
他们就这么横冲直撞的冲到了大散关的北关门下,才在城头一片激烈而慌乱的惊呼声中,被手忙脚乱闭合起来的城门给堪堪阻挡住。但是这一刻黄鄂的心情,已然是深陷绝望深渊了。
在断绝了来自陈仓县方面的输供和后援之后,他仅仅靠这座腹背受敌形同绝地的关城,又还能再坚持多久呢?
而在长安城中的大明宫,从内朝夜宴中退场的黄巢没有回作为寝宫安室殿,却是来到了中宫所在的丽正殿内。又在左右内侍和宫人的通报声中径直来到了,正在灯火下自顾做着女红的曹皇后面前。
“尔都退下,我与皇后说会体己话。。”
“圣上何须如此。。有什么尽管使人吩咐臣妾便是了。”
曹皇后却是放下手中物件淡淡道:
“霖娘,你我何至于生分如此。。。”
黄巢却是叹息道:
“圣上身负家国之要,天下一体,臣妾既为后宫表率,委实礼不可废”
曹皇后不咸不淡的平声道:
“好吧,也罢了。。”
黄巢有些无趣的自顾坐了下来,又看着她手中物件道。
“你都身为中宫之尊了,怎么还要操持这些杂下活计。。”
“不过是聊以消遣尔,反正早年也做的惯了。。”
曹皇后脸色微微一动又垂下眼皮道:
“这岂非是小儿的物件?”
黄巢却是注意到了她手中女工的式样,不由问道:
“难道圣上还不晓得么,咱们那位佳婿后宅有所喜讯了。。”
曹皇后这才略微惊讶的抬眼道:
“虽然不是药儿所出,但是身为大房阿母,总倒是要有所表示的;只是她从小被我看顾的不善这些女红技艺,就只好让我这个当娘的来操些心思了。。”
“却有此事?”
黄巢亦是惊讶起来,心中顿然百感交集不已,那个人居然也有了子嗣,这也意味着原本还会受人觊觎和动摇的基业,更加的巩固起来了。
却又在下一刻暗自警惕和惊疑起来,这种事情自己居然都不知情,还需要来自后宫皇后的提醒,难道在自己病倒之后的一连串变故当中,身边的消息渠道已经滞塞和荒废如此了么?。
抱着这种忧心忡忡的挂念他再也坐不住多久,而只是与曹皇后匆匆聊了几句就籍故离去了;却是已经完全忘却了刚才还想要籍着两位小王相关的由头和籍口,好好与曹皇后袒露心志而有所缓解关系的初衷。
只是当他走出来,打算连夜召集负责内外消息收集的礼部尚书黄睿,确认一下相应的情形。却见到枢密院中当值的几位小使、签事等人,满脸匆忙的被引了过来;然后脸色喘喘的对着他低声禀报道:
“圣上,有武功城快马急报。”
“行至当地的二路援师,突然连夜哗营了。。”
“领军的李俦弹压不利,反被冲散了中军本阵。。”
“如今正在就地收拢部伍,兼做就地待罪发落。。”
听到这里,黄巢心中不由一股怒气勃发的身体晃了晃,就将手中掷得粉碎:
“还待罪个啥劳子,难道不知军情火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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