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也有人在远处土丘上的乱石缝隙杂草间,用大号的咫尺镜窥探这边的动静,同时一边口述着,由他人用笔画记录下些许东西来。
“裘皮鹘帽,编发束额,这应该就是沙佗人的本阵,而不是其他鞑靼杂胡的所在了。。”
“立营的旗号中除了突厥处月部流传下来的灰狼纛,半圆日晖旗,还有灰底黑鸦的三尖旗,怕不就是六州沙陀三姓大部之首的盐州朱邪氏。。”
“还有云中守捉和先锋兵马讨击使的旗幡,朱邪翼圣所在的本阵再次无疑了,只是不知道大纛之下的诸多黑甲骑将之中,又是哪个才是此獠。。”
“马上背甲最多的这支马队,怕不就是传说中以一当十,在徐州对战庞勋冲阵如山崩的鸦儿军了?。。居然连坐骑都罩上箭障,还有鉄胸和护脖?”
“这是云州特产的健马,加上官军提供的精甲,驱驰以塞外健儿的产物么,果然光靠形貌气度就远胜寻常的胡骑控弦了。。”
“又有敌军的巡骑队向这里过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怕不是发现甚么端倪和行迹了。。不对,他们就是走斜线的迂回奔我们这里来了。。。。”
“不好,当前的这队怕是诱饵,在其他方向的巡骑已经开始分成数队的包抄之势了。。按照战地紧急条例,马上全力脱离。。”
负责记录和画像的王彦复,连忙丢下手中的多余事物仅带手本,跟随着自己的队虞侯紧步跑到土丘背后,掀起披盖在坐骑背上的绿色斑驳的遮盖,而飞身跨上去就策马全力向着远处的大昌关方向飞奔而去。
然而那些已经兜上来的沙陀巡骑,却怎么肯这么轻易的放弃呢。只见他们也同样不惜马力的骤然加快驱驰起来;顿时在旷达的蓝田河谷地之间前后追逐着画出一道道不规整的尘烟滚滚。
然而,太平军侦骑所使用的山南东道邓州马,终究还是在体力耐久和加速冲刺伤略逊于代北骏马。于是眼见得王彦复这数骑斥候,被身后胡骑扬起的尘烟越拉越紧,还有人顶风迎头射出了咻咻的弓箭来。
虽然准头不好的总是偏落在他们左近,却是成功的惊吓和阻滞到了他们坐骑,而不由自主减慢速度下来;然而王彦复等人也相继决然松开一手紧握的缰绳,而伸手从颠簸鞍袋中抽出一只喇叭扣短铳来。
只带这些胡骑一旦抵近十步之内,就可以稍作阻击和抵抗一二。然而当王彦复遥遥举起晃动不已的手臂做观瞄状时,突然被它对准的胡骑就突然一头栽倒在地,轰然摔滚出许远。
然后就像是某种连锁反应一般的,这些紧追上前的胡骑像是中了魔咒一般的接二连三的翻倒在地。而王彦复却是心中不免一松,他已经看出来的,这是附近的山梁上有埋伏的友军在狙击这些追兵。
他也连忙策马转身绕过一个回旋的大弧度,而正面迎上这些不明所以而惊惧散开的胡骑。。。。
不久之后,朱邪翼圣也得到了派出去搜索敌军可能存在耳目探子的游骑,遭到阻击和埋伏当场死伤大半而逃的消息,却是不以为意的笑道:
“看来,这就是害了我那叔父(李友金)的火器使然了。。总算在野外抓住彼辈的些许手尾了,传我号令。。。”
然而这时,一名突然而至使者却带来了长安城中的新命令,顿时让他的表请凝重起来。
“相公让我部分兵协助攻略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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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北内的望春宫升阳殿前,官军之前与困守此地负隅顽抗的的残贼,往复争夺激战所留下的大片血迹,尚未彻底干透;却又有更多的人等在一片又一片哭喊告饶声中,被相继押解了过来。
他们之中上至皓首老翁,下至襁褓幼儿,几乎是男女老幼皆有;无不是哭喊震天的被绳子穿成一串串,步履蹒跚的驱赶了过来;他们就是被官军所捕获的众多“贼朝伪官”,及其亲眷之属。
其中既有从贼的昔日文武群臣、旧属官吏,也有因为贼军占据期间为其所诱的新晋本地人士;但是更多还是追随贼军一路征战过来的各色军中亲眷;如今都在官军挖地三尺、宁枉勿纵的搜括下,相继被揭举和抓捕起来。
然后,在通过望春宫的阙楼之间时,那些足够年轻或是稍有姿色的妇人、女子,会被拦截下来然后强行带到一边的偏院里去;而然还有一些舍不得儿女的妇人,就会被当场夺走手中的襁褓或是粗暴的打倒在地,然后扛在肩上强行带走。
而当他们被迫一批又一批的相继抵达升阳殿前,就会见到私下禁闭起来的门户;以及在身前的台阶上和身后的牌楼内,虎视眈眈倒逼上来,手持长柄厚背大刀的官军。
然后就看着他们像是水下惊炸了的游鱼一般。想要四下奔逃起来却又被绳子拉扯住而跌滚成一堆;也有人用力挣脱了绑绳的束缚,而拼命逃往升阳殿的边角而去;
然而四下早已经清理的光秃秃的场地,却让他们根本无处躲藏和荫蔽,就在奋力拍着墙面或是大声告求之际,被身后不慌不忙趋上前来来的官兵给挥刀两段;死得却比那些被困在原地枭首的其他人,又更加惨烈一些。
直到殿前大片横倒下来的人体之中,不再有所挣扎和声响;随着殿右偏门的打开,另一批官军才走上前来将每具尸体的首级逐一的收集起来,堆在了板车之上;就连浸泡在血泊里的襁褓,也要用长枪挑穿起来用力抖上几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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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才连同尸身一起随着马拉的推板,在石板地面上拖出大片的血污,而相继被扫进通往浐水的城壕之中。然后算是做好等待下一波出行人等的准备。
而在升阳殿中的偏阁之上,被专门带到这里来的前宰相尚书左仆射,如今的大齐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铎,也已经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的彻底失去了再度站起来质疑和指责的气力了。
“何至于此啊,何至于此啊。。”
他几乎是老泪纵横的喃声哀告道:因为他已经眼睁睁看着好几次夹带在这些人群当中,那些被他在贼氛之下好容易保全下的亲信党羽和亲族子弟,就这么被举家砍掉了脑袋。
而在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是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在涕泪横流的大声哀求、哭喊着,甚至是咒骂自己的名字;然后又被毫不犹豫按倒在地上的血污和尸体里,变成其中的一部分。
然而,负责这一切的行营(度)支使崔泽,却是在旁背手而默然无语;任其怎么拗哭嘶号而丝毫不为所动。直到哭的撕心裂肺的王铎,突然两眼一翻白而浑身僵硬的倒了下去。他才有所动容的摆摆手让人将其抬出去。
“王公这怕是犯了卒中,再也起不来了。。”
片刻之后就有人过来回报。形容儒俊的崔泽却是默然摇头道:
“这样也罢了,省的再面对更多是非。。”
虽然,因为同出京兆名门兼五姓七望的干系,他在心中不免有所兔死狐悲之意。但他显然更在呼的是昔日幕主,河东节度使兼代北行营都统郑从谠交代过的事情。
如今行营上下的用度严重亏缺,哪怕他这个自身使相穷尽地方竭力搜括,再加上罗织罪名来抄没那些豪族大姓,还是有所不足的;所以为了酬功犒军之需,他们事先连朝堂上的名位和官身都被预定好了。
故而,如果这些从贼又反正的旧臣之属,暨此保留下来的越多;日后行营可以拿出来的作为恩赏和酬功的筹码和代价,就会变得越发的匮乏和稀少,乃至无有恩德可赏的窘迫局面。
所以,这种清算从贼旧臣的事情必然要有人来做;之所以最后会落到他的头上,则是因为他是行营中出身清河崔的那个存在,还是出身与晋阳王氏世代交好的京兆一房。
换句话说,如果他在这件事情不能做的令人满意的话;作为清河崔氏之南支乌水房出身的同宗,如今却是掌握是数万人马生杀大权的崔安潜,却可以是毫不犹豫将他们这些清河崔氏京兆房的本家,拿来杀鸡儆猴的。
当然了,崔泽觉得这位同宗未尝还没有其他更长远的想法。比如将收复的京师朝堂给清理一空之后,再以酬赏为名安置上了一大批对其感恩的人等之后,就算是日后天子得以归朝或是郑相公起复,怕不是也要长期仰仗鼻息了。
然后崔泽又蔚然感叹起来,这个旷日持久又绵连天下的动乱,终究是改变了太多的人和事物了;就连原本那位一心为国、不忌毁誉的“血手相公”“崔菩萨”,也开始要为了身后和将来打算了啊。
不过他身在其中又能怎么办呢?至少让崔相公为首的河东系专掌国家权柄一时,也总比让国势在天子身边的田氏之流手中,继续操弄和败坏、崩滑下去的好。更何况他也同样是其中的受益者不是?
如今既然已经打进了京城,又从劫掠中得到了足够的财帛子女来安抚和鼓舞士气;接下里唯一剩下的问题,就是依盘踞在城南的贼军所在了。
然而,接下来崔泽的心情就被一连串突然而至的坏消息给搅乱了。
“什么,大内右藏的大盈、琼林、口味诸库都是空的!!!”
“前朝左藏的东西库,朝堂库、太仆库和卫尉库中也是所剩无几?”
“京兆府的集藏院也被伪朝京兆尹孟贼脱逃前放火焚烧?,”
“唯有神策署衙之中的供军院尚且完好,得获米麦万余石,旧缯五万多段,甲械数千件?”
听到这里,崔泽不由仰天长啸道:
“是哪个狗贼如此败坏的。。”
而在城南暂避的曹皇后,却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而不由裹紧身上的大氅,暗自感叹起来上了年岁之后,这身子骨无论怎么进补和调养,依旧是越发的不济事了。
然后,又不由自主的庆幸起来,自己在长安北彻底合围之前,还乘着城南清明渠之战的余势,突击转运了最后一批财帛珍宝出去。这样就算日后得以幸免下来,真要寄人篱下的那一步,也有了些许的傍身之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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