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的大内之中,随着逐渐停寂的钟鼓声和吹打奏乐的调子,高举着太平旗青旗的马步队伍,也徐徐然的退出了皇城大内,而重新回到了承天门大街上。
而当例行的偏殿觐见与问候,呈礼和接受赏赐;以及最后后庭的问话和交涉,都已经结束之后。曹皇后亦是对着左右蔚然叹声道:
“这小柴好些年没见,倒是变得长进颇多,也很有些意思了。。”
因为,柴平为首前来觐见的太平军将,对于她当场赠给的娇儿和赏赐的财帛,可以说是没有怎么推拒就收下来了;但在整个过程却又隐隐显出某种坦然无私的从容意味。
只是在接下来,在有人当着曹皇后的面提议给他们赐宅,和编配行走侍奉的人手时,却又被柴平以大敌犹然在外而不宜远离防区的理由,给客气而坚决地推拒了。
这也让曹皇后不免闪过一丝欣慰亦然,却又夹杂点淡淡失落和遗憾的复杂心情。她欣慰的是那个一度追随在自己鞍前马后的白头少年,终于成为了一位行举得当、进退有据的英凛大将。
但是又有点遗憾的是,能够令他又如此脱胎换骨一般变化的,却不是在自己夫君的麾下;而是在遇到了那位才学兼备,身居多能的好女婿之后;
更别说,看起来英明一世而百折不挠的夫君,却是一度与手下这个不世的出众人杰,失之交臂;若不是她暗中一力坚持的话,差点就连最后一点亲缘和羁绊,都没得维系了。
要知道,自从出了黄皓那桩事情之后,当初王上并不是没有反悔和犹豫,乃至就此拖沓下去的心思。还是她瞅出了女儿深藏的心意和决然所在,暗中给予宽放和协力;
不然光凭这么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孩儿,就算鼓起勇气要去私自投奔自己聘问的对象,哪又有那么容易就毫无行迹的上了船,又被顺风顺水的一路夹带到哪个人面前去呢。
好在她赌上养女终身幸福的这一次并没有被辜负;不但为黄王横扫中原的大业,维系和保持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后方和强援,也新朝奠定的根基,开辟了许多互通有无的进项和收益所在。
唯一可怜的就是她一手带大的那个女孩儿了;若不是她的默许和纵容,又怎么会有各种被专门收罗而来的那人著作,不断地呈现在女孩儿的面前,而一步步的加深印象和神往呢。
所以她在入住中宫而午夜梦回之际,摸着空荡荡大的令人有些发渗的锦塌,却是再没有一个能够揽到怀里来,好好温存的小可人儿时;也不免觉得格外的怅然和愧疚起来。
也许,药儿就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对自己投赴全心全意真情的人,然而自己为了维系在黄王身边的地位和必不可少,却不得不把她远远推到异乡陌生之人的怀抱中去。
因此她日常私下里的一大慰藉和开解,就是不断与药儿保持着书信来往;并努力收集着日常各色相关的消息见闻。
哪怕是身为中宫大殿,再疲累再困倦之际,只要是有关药儿的书信消息送来,她也总会打起精神来来询问和回复,乃至时不时亲手置办一份贴身用度。
这也算是她这个有些不乘格的母亲,对于这个小人儿能够做到的最后一点事情了。好在那个“周和尚”也并未对此表现出嫌弃或是有所作践的态度来;
虽然此子一直表现得有些过于相敬如宾,而对其他的妾室更有兴趣;但是在明面上作为正室夫人的各种礼敬、包容和看重,却是始终如一并没有怎么变化过的。
这样见闻的多了,曹皇后也多少有些聊以**的安心下来了。毕竟其他方面的东西不好说,目前药儿年纪尚小,未尝能够体会到男女之事的个中奥妙;
然而,药儿只要谨守本分乖巧柔顺的守住正房大妇的名分,日后待到身子长开后有的是慢慢固宠,乃至生下嗣子来的机会;
曹氏也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断,如此一个小小年纪就让身为女子的她,当场生出“我见犹怜”心思的可人儿,日后还不知道会如何的天姿国色呢。
所以她也可以在暗中默许,大礼仪使崔缪这个城府深重的老狐狸,将自己的女儿以陪嫁女官的名头塞到那个好女婿身边去,以加重相应的分量。
而自从新朝建立而她入主中宫以来;这个远在南方的好女婿能够给予她的回报和反馈,同样也是十分得力和要紧的;
其他不用说,光是那些打着孝敬名头家带过来的东西,就足以让她在大内维持和供养其一大批的廷臣、附庸人手,而始终稳稳压过生了儿子的刘氏一头。
更别说如今以曹氏的亲缘部属,轻而易举的在宫外的长安城中也维系和笼络起一批,倾向于自己的潜在势力和专属武装来。
这一次更是毫不犹豫的应邀出兵助战,而派遣了与自己相熟的柴平来协守长安外郭;这番心意和诚恳,她亦是有所承情和受用的。
虽然在早前对应三路出击兵败后续局面的庭会上,亦是有朝中大员、重臣颇为隐晦或是旁敲侧击的暗示过,须得小心主客移位或是雀占鸠巢的概率。
毕竟,这太平军及其背后的创立者,可不是好相与的存在。当初在广府的时候就轻易驱逐了黄王信重的孟揩,殊不知此番是否会有故事重演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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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与那些大老爷们喜欢盘桓各种利害得失的心思计较相比,她显然更在已于眼下的状况与利弊使然。
毕竟,她也只是个妇人家,竭尽本分守护好自己夫君留下的这份局面,就已然是勉为其难了。断然不可能因为一些阴私猜测,就让人横生事端自断臂膀和外援的。
所以她优柔寡断的徘徊、反复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一旦有所决意,也是表现的很是干脆和彻底;拿出全副的诚意和礼遇来对待这些个外援的客军所在。
因而她不但当庭在将那些抱有猜疑的臣子骂得狗血淋头的之外,也不惜以皇后之身(强行勒令)带领留守群臣,前往承天门上且为迎接的排场和礼数。
当然了,对此以柴平为首的太平军将们,由此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和反应,固然没有最为期待的受宠若惊或是诚惶诚恐,但也是在可以预期和接受的范畴之内。
甚至柴平还主动提出来远来是客,诸事人生地不熟的;当由曹皇后支派和差遣若干员得力的官属,就此驻留在太平先遣军中,以为日常的协调和联络事宜。
当然了,在场臣属和内官却是未能体察和理解当她的这一番复杂心情和苦衷,亦只是争相发出一片毫无营养的附和之声。
“娘娘所言甚是”
“中宫说的好。。”
然而事情到了末尾,一片和声当中却也免不了有所杂音冒出来,或者是想要与众不同的哗众取宠之辈;当下开声道:
“中宫圣德自然如山似海,只是这些太平军将,也未免有些太过死板不化了吧。”
当即又有人应道
“就是,就是,动不动就拿军令,敌情来推阻大家的好意;真不知是刻意避嫌,还是别有打算呢?”
接着还有人故作不忿的斥声道:
“慎言,我观那太平之师颇为阵容森严,更有豪言大志宣达于外,岂又是你可言妄自揣测的么;若是被你无端揣测传了出去,岂不是破坏了眼下努力维系的局面了。。”
听到这里,曹皇后堆聚眼角的鱼尾文不由越深起来,而想要出声写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道:
“真是天大的笑话,什么时候军伍严明,令行禁止也成了大不敬的罪过了;更何况人家还劳师来援的客军,又非是你可以节制的归属,凭什么一厢情愿以繁文缛节强求之?”
却是刚刚送客回来的关内都转运使兼户部左侍郎刘塘,当下大声排众讥笑起来:
“更何况,这些太平将士越是令行禁止、行举森严,岂不证明越是太平军中的精锐之师,也可见证那位周大都督的重视和用心所在了?”
“这才进城来不到万余人马,就已然惊吓的某些寝食不安而四下鼓动去之而后快了;这究竟是做贼心虚,还是别有异心和无端想念呢?”
“或又是觉得这城中的尚有数万守军将士,和十余万征调待命的青壮;面对这些许人马而言,其实都是浮滥不堪的废物?”
“你你,莫要胡言乱语。。”
被他说到的那几人顿时跳脚急声起来。
“我乃一心为国,岂容你颠倒是非。。”
“怕不是受尽了别人的好处,不遗余力的内外颠倒、为之张目了。。”
“那我辈岂不更要避嫌,以为正名了?”
刘塘却是露出得计之色,早有期待的对着曹皇后拱手道;
“还请大家令这几位一心忠君体国的同仁,就此驻留太平军中即为正名,亦以为就近监视和联络如何?”
“本宫准了。。”
曹皇后却是有些困倦和厌恶的,根本不看那几个人如丧考妣的表情,而抢先轻轻颔首道。
而在另一边的台阶上,参与会见的太师、侍中赵璋,却是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礼部尚书崔缪,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算是结束了这一回合的无形交锋。
而在旁面无表情的御史大夫郑汉章,则是仿若未闻一般的眼睛看着远方的树梢,仿佛哪里有许多值得专注的事物。
而甚是没有存在感的旧朝降官之首,新朝宰相王铎亦是耷拉着眼皮子,昏昏欲睡的直到中宫回归的云板声敲响;才在左右防阁的搀扶下慢吞吞的从出宫回导致的府上。
直到宅地关上大门的那一刻,也才一反路上嘟嚷的糊涂垂老之态,而变得有些精神和目光清明起来;而当他来到自己消暑的岁首堂中,早有一名奴仆打扮的子侄在恭候着。
“叔翁,那些太平贼的歌子,我都已经在街头上记下来了;相应行装和器械,名藉人等,也都让人绘制了图样,就等人伺机送出去了。。”
这名端着稀疏器物的子侄,一边侍奉着一边低声道:
“这事,你就莫要沾手了,例行找个由头把东西投到东市断潭外的荒废坊柜中,自有人会想法子来送出去的。。”
王铎却是别了别眼皮自顾道:
带到这名子侄端了器物出去之后,王铎却是一下子被抽空了身体而顿垮在了象牙塌上;他已经得到晋阳王门被抄家的消息了。
然而作为剩下族人的退路和日后可以反正的凭据,他又不得不要向城外逼近的官军,送出相应的消息,来证明自己其实是潜伏贼营,忍辱负重以为保全有用之身的苦衷。
当然了,如果官军最终失利或是劳师无功的话,他也会毫不犹豫掐断这几条临时暗线,而继续扮演好大齐新朝中留用降人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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