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州大营比较靠后的位置,也就是山脚下,这片区域是林叶划分出来的禁区。
这里单独隔出来的一片地方,就是长公主谢云溪的住处。
按理说,身为长公主,整日都住在军营里,这足以被人诟病,甚至足以拿出来放在朝堂上议一议。
可是从一开始,就没人抓着这件事来做林叶的文章。
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想以谢云溪为突破口整治林叶,那纯粹是自讨没趣,甚至可能自投罗网。
不管真的还是假的,陛下已经认了这个妹妹,长公主的身份在那摆着呢。
既然是陛下的妹妹,按年纪来推算,那就是监国殿下的亲姐姐。
相对来说,天子还是讲一点规矩的,辛先生可不讲规矩。
你想整治他姐姐,他就可能整治你九族。
京州大营后边这片地方不小,谢云溪她们有足够的空间,而且还有小路可以上山,不会觉得那么憋闷。
再说,她们谁是害怕憋闷的人?
谢云溪坐在石头台阶上,看着子奈和小禾姑娘在那玩手指套绳的游戏,这个游戏有很多种叫法,有的叫编花篮,有的叫织毛衣,还有的叫编网。
她刚刚才思考过一个问题,因为林叶给陈微微写了一封信的事她已经知道了。
这封信,陈微微都没看懂其中的含义,谢云溪却一眼就看出来林叶的用心。
让陈微微自作聪明的把老陈主动送到京州大营来,这只是这封信里最浅显的一层谋划。
再往深一些思考,就会发现更有意思。
林叶太料及陈微微是个什么人了,他那封好言相劝的信,绝对起不到好言相劝的作用,反而会激起陈微微的反感。
如果没有这封信的话,陈微微查完吏部的案子再查兵部的事,可能会真的收敛一些,但这封信一送过去,依着陈微微那种性子,自然会按照林叶说的办。
林叶不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林叶不让他再多得罪人,他就想连林叶一块得罪了。
林叶说,凡事都要先请示监国亲王,那陈微微就会能不请示就不请示。
林叶说不要牵连太广树敌太多,那他就会变本加厉的去查兵部的事。
林叶不但狠,还坏。
子奈这时候跑过来,在谢云溪身边坐下来,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谢云溪笑道:“玩这样的游戏,还能玩的口渴?”
子奈道:“总是我输,输了就上火,上火就口渴。”
谢云溪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小丫头,在很多事上都争强好胜。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和她有些像。
只是因为林叶把子奈保护的太好,不许她去思谋那么多,只想让她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长大,不然的话,以子奈的头脑,也会很像谢云溪。
“老陈快来了吗?”
谢云溪问。
子奈点头道:“我哥已经派骑兵去迎接,估计着今日下午不到,那明日一早也就到了。”
谢云溪嗯了一声。
“我哥可真厉害。”
子奈一脸自豪的说道:“他说我们去接不方便,他就有办法让那个谁把我爷主动送来。”
谢云溪又笑了笑。
片刻后,她问:“你觉得你哥是一个好人吗。”
子奈道:“当然是啊,不管是对我来说,对小姨来说,对所有我哥身边的人来说,还有谁比我哥更好?”
谢云溪问:“那对于外人来说呢?”
子奈:“我不在乎。”
回答的干脆利落。她说:“我可没有那么伟大,如圣人一样,以正直正义的名义爱家人爱亲朋,与爱世人一般无二。”
谢云溪没想到子奈会回答这样一句话,她听了很有感触。
子奈道:“我是真的不在乎,我哥对于外人来说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不会关心,因为那是我哥,而外人是外人。”
她还说:“所以我很钦佩圣人,钦佩正直正义的人,因为我做不到啊,我也不想做到。”
谢云溪在子奈眼前晃了晃她的大拇指,然后笑着说道:“我也做不到。”
子奈嗯了一声后说道:“所以,我们都不是圣人,我哥......从另外一种方向去想,他是圣人。”
谢云溪笑道:“哪种方向他能是圣人?”
子奈认真的回答道:“他可以不正直不正义,但他正确。”
谢云溪又是愣了一下。
她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小姑娘,子奈对于问题的看法,对于情这个字的理解,对于林叶心中的未来,她都有自己独到的思考。
“是啊......”
谢云溪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若一个人始终保持正确,那就永远不会兼顾到正直和正义,因为正确和那两种,在很多时候并不相容。”
子奈此时问了谢云溪一个问题:“小姨,世人尊敬强者吗?”
谢云溪点头道:“世人肯定会尊敬强者。”
子奈摇头:“不,世人只尊敬胜者。”
她说:“强者只要输一次,就不会再得人尊敬了,如果还有一些,那就是时间过去的还不够。”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说道:“我哥,要一直赢。”
谢云溪深吸一口气,她想到了另外一句话......
胜者足够正直,败者才不会背负骂名,胜者足够正确,败者不但身败也要名裂。
她在这一刻也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说道:“你哥会一直赢。”
与此同时,歌陵城,御园。
陈微微愤怒的将桌案上的卷宗全都扫到了地上,他熬了整整一夜,又搭上了半日,在这些卷宗里,竟然没有找到与林叶有关的只言片语。
林叶最早成立契兵营的时候,军饷是从云州地方官府里领,和兵部无关。
后来契兵营改成了武凌卫,武凌卫不归兵部节制。
再后来武凌卫变成了怯莽军,怯莽军在过去的争战之中,一直自给自足,所有的军饷甚至是粮草补给,都是抢来的。
兵部在那段时间,甚至都没有把怯莽军的军饷补上,因为怯莽军当时根本就不会在一个地方固定停留,一直都在打仗。
后来兵部打算补上这些军饷,又被天子一道旨意给拦了。
因为天子要成立三北都护府,怯莽军所有军饷物资,由三北都护府自行解决。
再再后来,怯莽军现如今到了怒山驻扎,但还是和兵部没有任何牵连。
陈微微找不到怯莽军的把柄,也找不到林叶个人的把柄,这一夜熬过来,其愤怒可想而知。
“大人。”
丘元曲在旁边劝道:“大人还是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此事也不急于一时。”
陈微微没回应他的话,而是愤恨的低声的沙哑的却显得歇斯底里的咆哮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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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护着他,天子就是在故意护着他!”
丘元曲吓了一跳,连忙拉了陈微微一把:“大人,这是御园,还是要谨慎些。”
陈微微看了丘元曲一眼:“这么多年,大玉的一支军队居然和兵部找不到牵连,你说这正常吗?”
丘元曲道:“不正常,肯定是不正常。”说到这,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脸色先是微微一变,然后后退两步单膝跪倒下来:“大人,属下有罪。”
陈微微被他这个动作搞的有些疑惑起来,他问:“你犯了什么错?”
丘元曲道:“属下昨日出去办事,被王家的人拦住了,回来之后想直接向大人禀明,但大人当时说不许任何人打扰,属下就去忙别的事,然后......就给忘了,直至刚才属下想起来。”
陈微微问:“什么事?”
丘元曲道:“王家的人拦住我,问我大人到底想把兵部的案子办成什么样。”
陈微微道:“你是如何回答的?”
丘元曲立刻说道:“属下回答他们说,大人办案从不会提前告知我们要去做什么,都是临出发之前才说,办其他事也是如此,所以我不知道大人的真正意图。”
陈微微点头:“回答的不错。”
丘元曲道:“王家的人之所以也想打听一下,不是因为王家有人可能牵连进兵部的案子。”
陈微微看了他一眼,丘元曲马上说道:“是王家的人打听到,林叶安排他的手下人,正在歌陵城里悄悄的拉拢关系,试图打探出大人对兵部的案子有什么看法。”
丘元曲是半两钱的人,林叶让花和尚去见见李词,有意无意的向李词透出一些,林叶对兵部案子感兴趣的话。
李词当然会上心,因为林叶这般反应,极有可能是兵部的案子真的能牵扯到林叶。
陈微微道:“林叶何必如此?这多半是王家的人在故意制造风声。”
丘元曲立刻说道:“大人高见,属下也是这样想的,林叶和兵部的人无关,而且兵部侍郎就是因为林叶才被查办的,林叶关心这个做什么。”
陈微微眉头一皱。
“我竟是忽略了,兵部侍郎关元卿是因为得罪了林叶才被大理寺关起来的。”
陈微微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陈微微回头看向丘元曲:“兵部侍郎关元卿其实没什么大事,是兵部尚书尹重体和林叶联手,除掉这个他们不喜欢的侍郎大人。”
丘元曲立刻说道:“不是没这个可能,关元卿不是陛下喜欢的那一类人。”
陈微微笑起来:“那就让关元卿去咬一口,看看咬这一口,都是什么反应。”
他大步往外走:“跟我去见关元卿。”
丘元曲心中暗喜。
王洛神当然想趁着这个机会扳倒尹重体,兵部的事在尹重体手里,各大家族都插不进去手,尹重体坐的安稳,他们谁都别想拿到兵权。
没有兵权,分量就不够重,力量就不够大。
丘元曲都没想到这个陈微微如此好怂恿,他只是稍稍的加以引导,陈微微就自己一头钻进来,马上就要朝着尹重体下手了。
这是李词新想出来的办法。
王洛神要敲打敲打陈微微,如果用半两钱的杀手直接来吓唬他,陈微微那种性子,就算怕了也是表面上,也是装出来的。
可若怂恿陈微微去对付尹重体,辛言缺必然会加以阻止,而且还会对陈微微严厉指责,说不得还会把陈微微这查案的权力给废了。
这种敲打,比找人吓唬陈微微要有效。
到时候再让陈微微知道,王家可以让他起来,也可以略施手段就让他沉下去。
辛言缺是不可能动尹重体的,那是天子给他留的重臣,而且,现在还是奉办处的辅政大学士。
陈微微最近太不可一世,得让他去碰碰石头。
等陈微微被辛言缺打击一下,然后再让半两钱的高手打击一下,陈微微也就能把他丢了的自知之明捡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