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莎被外面的嘀咕交谈声吵醒时，晨曦已经将帐篷照得透亮。梅露辛早就已经离开了帐篷——她每天都会早早地起床，为杂戏班准备早餐，还要做好表演的准备。

    但今天却有些不同，既是因为前一天晚上阿莎不小心撞见梅露辛与希比克之间的事，还因为外面出现了两个她不熟悉的声音。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换上梅露辛给她的裙服，走出帐篷。三个人正坐在营火的余烬旁热络地聊着什么。三人中有一个是阿莎熟识的，那便是杂戏班的侏儒希比克，而另外两个骑士打扮的男人她从来没有见过。

    “哈，你们‘老幼妇残杂戏班’看来又壮大了。”身着绿釉盔甲，胸前纹饰螺旋的旋风的男人瞥了一眼帐篷中走出的阿莎说道。

    “她不是我们杂戏班的。”希比克解释道，“只是梅露辛看她可怜姑且将她留下，在杂戏班中做跑腿小妹。”

    另一个男人此时也转头望向阿莎，但因其深陷的眼窝，使双眼被阴影遮蔽，显得格外阴沉。这个骑士的盔甲上没有像刚才那个一样纹饰图案。

    “当时他正和我们坐在一起，”旋风纹章的骑士不再理会阿莎，接着与希比克说道，“还给我们表演抛苹果，就像你以前表演的那样。当他将所有苹果接住，其中一个送到嘴边，正准备咬下去的时候，一把细长锐利的剑刃从他脖颈后插入，贯穿喉咙从苹果当中穿刺而过。鲜血顿时喷溅，我们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血飙了一脸。”

    “那到底是谁？”希比克神情凝重地问道。

    “没人知道。”眼窝深邃的骑士接道，“当大家意识到有危险的时候，只留下一柄长剑依旧横插在他的脖子中。”

    “那是一柄什么样的长剑？”希比克追问。

    “通体苍白的长剑。”

    “左手骑士？”

    “哈。那是你表演的戏剧中的人物，即便是真的，那也是活在数百年前的人，如今也只剩下传说与故事了。”绿甲骑士回道。

    阿莎听得出神，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离营火不远的舆车旁，假装打理驴子。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希比克又问道，“是什么让你们如此狼狈？”

    绿甲骑士蓦地沉默，低着头用树枝拨弄着营火中的余烬。阴沉的骑士则又举起酒袋猛灌了一口，紫红色的酒液从嘴角不住地往下淌。良久，他才接着说道：“我们看到了河对岸的土匪开始有动静，于是急急忙忙地上船渡河。可是，到得河中央，霍然起了一阵妖风，原本平静的河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几条小舟随之在河上不停打转盘旋，眼看着就要被旋涡吞噬，便纷纷跳上河中凸起的岩石。”

    “然而等待着我们的却是狂风暴雨般的箭矢。”阴沉的骑士此刻语气更加沉重，“基维克死死地抱着一块窄小的岩石，这样一来便无法防备、躲避对岸射来的箭支。羽箭从他后脑勺射入，贯穿前后，于眼窝穿出，当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的眼球还挂在羽箭的尖端上。”

    “你们躲过了这场箭雨。”

    “不，箭雨并未持续多久，几个游侠打扮的人骑着战马冲杀入土匪们的阵地，打乱了他们的部署。”绿甲骑士回答希比克。“神明眷顾，让我们得到游侠的帮助。”

    阿莎注意到希比克皱了皱眉，是因为他信奉色彩之神的缘故吗？但希比克并未反驳绿甲骑士。他用那短小的手摩挲着自己满是灰白胡茬的下巴，沉吟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剑，莫名其妙出现的风与旋涡，以及游侠……这确实诡异。”

    “比起之后我们看到的，这些恐怕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绿甲骑士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仿佛仍在忍受着某种折磨。

    “发生了什么，格伦？”希比克迫切地想知道事情的发展。

    绿甲骑士格伦斜睨了一眼阴沉的骑士，很快进行了眼神交换。“你说吧，杰斯克。”

    杰斯克用手背擦拭嘴角，随后蜷缩起身体，望进冒着星火的余烬之中。“在箭雨中我们失去了十位骑士，余下的人虽得以活命，但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用于渡河的舟筏都在旋涡中碎裂，只留下部分残骸在河上漂浮，我们不得不返回渡口的营地。”

    “然而没有人会想到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将会成为之后一直困扰着我们的噩梦。”杰斯克握成拳头的手止不住地颤抖，随后他松开，又接着握紧。“在渡河前，我们为被利剑穿喉的艾格特穿上了长袍，可回来的时候长袍却不翼而飞，他赤身裸体地躺在营地的草堆上。”

    “有人趁你们渡河溜进营地，偷走了艾格特身上的东西？”希比克猜测。

    “不！”杰斯克突然的爆发让在一旁偷听的阿莎都吓了一跳。他仰起头，晨晖洒在他的脸上，浅色的眼瞳泛着惊恐的亮光。“没人在意他的长袍去哪了，所有人都被从他身上钻出白色的蠕虫吓得不敢动弹。”

    “蠕虫……”希比克重复了一遍。

    “从他的下腹，从他的脚趾缝，从他的两股间……这些狰狞丑陋的蠕虫似乎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艾格特的脸。”杰斯克不修边幅的老脸上，挂满了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亦或是两者的混合。“啊，可怜的艾格特，他正在被蠕虫噬咬、侵蚀，可无人敢去将这些蠕虫驱赶。很快，他的脸孔聚满了蠕虫，下一刻所有的蠕虫爆裂，迸射出鲜红的浓液。他的脸……他的脸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形状，蠕虫爆裂后的体液竟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凝聚成一条长满了吸盘的触须，就像……就像章鱼的触手……”

    杰斯克崩溃了，他开始哭泣，抱着头越缩越紧。格伦接过他的话续道：“一位正犹豫是否要驱赶白色蠕虫的雇佣骑士，因为与那触手的距离最近，便被触手上的吸盘吸了过去。一个高大的雇佣骑士瞬息间，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连同他的盔甲一起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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