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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章 为父为刀
    钱五看着眼前的人群,却是脸色瞬间苍白。

    噗通!

    他猛地跪在地上,立刻磕头起来!

    砰砰砰!

    干裂的皮肤磕在布满碎石子的小道上,瞬间血肉模糊,沾上了一片尖厉血红的石子。

    “孙老爷,孙老爷!我不成的,不成的!”

    钱五浑身哆嗦着,痛哭着,涕泗横流!

    “阿爹阿爹,你莫得哭!”

    怀里,小丫头却是慌忙去擦自己阿爹的眼泪鼻涕。

    “跪下!”

    钱五将小丫头放下,立马按着她的脑袋扣在地上。

    “孙老爷,王亭长,我真的不成,我就这一个闺女,她娘走之前,只让我照顾好她,照顾好她……”

    钱五说着,却是跪在地上向前爬去,地上锋利的碎石将他本就破烂的裤子割得稀碎,渗出了水淋淋的血红。

    钱五这般跪着前进了几步,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二两银子,哆嗦着举起来,却是狠狠磕头。

    嘭!

    下一刻,一双沾满了泥泞的靴子狠狠踹飞了那二两银子,抵着那双枯槁的老手,狠狠印在了钱五的脸上!

    毫无提防之下,钱五直接仰面摔了出去!

    “我呸!”

    那三角眼的精瘦汉子却是走了上来,道:“钱五,孙老爷给你银子,那是抬举你!”

    “你看看咱们上河神村,这些年份有谁家上童男童女给过钱了?”

    “记住喽!”

    “咱们能有口饭吃,那都是河神爷爷给的!孝敬是应该的!今个给你这个机会,是让你这个外乡讨饭的,能真正成为自己人!”

    “王亭长。”

    突然,那一道敦厚的声音传来。

    “哎,孙员外,您讲。”

    那原本凶神恶煞的干瘦汉子,此刻却好似四川变脸似的,瞬间从个白长脸儿,转成了猴屁股。

    “钱兄弟只是带着女儿出来转转罢了,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阴影中,火光下,一面容温和的老者踱步走出。

    他蓄着山羊胡,一双眼睛却是有神,花白的头发扎起簪住,却是显得整洁干练。

    他弯下腰,从泥水中捡起来二两银子,握住钱五的手,将银子递上去。

    “河神祭后,我给你在村里准备个瓦房,找个婆姨住下,以后村子里的龙骨船上,有一个你的位子。”

    “老爷!这岂不是太抬举这个……”

    孙员外一挥手,那王亭长也是收声。

    “钱兄弟,回吧。”

    钱五闻言,连连磕头,道:“多谢孙老爷恩德!多谢孙老爷恩德!”

    孙员外满意点头,刚转过头,往回走了两步,却听着钱五又道:“就请孙老爷开开恩,让我父女二人走吧!”

    “银子、房子、舢板都留给村子,我什么都不带走!”

    黑暗里,孙员外和善的面孔冲着火光,骤然狰狞!

    那被火焰映照的面孔在风中随着影子扭曲,好似一头噬人的恶鬼!

    他没有说话,却是直接走回了人群。

    王亭长会意。

    他阴恻恻走来,道:“行。”

    “既然你这么想要走,咱们也不是官府,没权利扣人。但是你拿村子,吃村子的,怎么也得还干净了再走。”

    嘭!

    王亭长捡起那个柴刀,却是丢在了钱五身边。

    “咱也不要多了,之前吃村里的东西,就罢了。”

    “但今晚上你吃孙员外的四碗米,半个肘子,一壶酒水,得给送回来。”

    钱五一愣,道:“如何送?”

    “自然是从肚子里刨出来咯。”

    王亭长弯腰,额头几乎顶在钱五的脸上,森然道:“不然,你和你那女儿,都过不得今晚!”

    钱五满头冷汗,却是抖若筛糠。

    他们,要自己命!

    昏暗的村口,一排汉子挡住了去路。孙员外背对着自己,好似一团扭曲的阴影。

    这狠厉的亭长,见钱五不接,直接将柴刀塞到了他的手中,旋即竟直接抓住女孩的头发!

    “你莫抓,莫抓我!”

    “啊——呜呜呜!”

    女童被王亭长在泥水里拖拽,直接摔着了钱五面前。

    嘭!

    这亭长,毫无轻重的一脚踩在了女童的侧脸。

    “别!别别别!!”

    钱五颤抖着,向前爬了两步,却见那亭长更用力了些!

    这狠厉的汉子俯视着泥水里的父女,居高临下,只吐出一个字来:“刨!”

    “爹爹……呜呜……救我……”

    钱五哆嗦着,怕的要死。

    他怕自己要死。

    更怕女儿要死。

    一道乌云遮掩了凉薄月色,天地间却是陷入深夜的浓黑。

    只有那一道道火把构成的红,在冰冷的夜风嘶吼跳动,将那一张张火焰下的人脸都染成了血色。

    钱五想不明白,他想不明白啊!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辱我,欺我,贱我……

    我认。

    妻子被带走的那天,他一直蹲在门后,捂着女儿的眼睛。

    像是一条狗。

    我明明都认了,都躲了啊……我已经在求求你们,放过了……

    钱五哆嗦着,低着头。

    就好像这一辈子,他的目光都像庄稼一样种在了土地。

    “阿爹。”

    “疼得很……”

    女童的声音虚弱,只让这老实巴交一辈子的男人,血红了眼!

    他那种地、砍树、扛石了整整四十年,好似磐石般的腱子肉,第一次在没有力气活的时候,充血,跳动!

    他握紧了那和他一样衰老,一样循规蹈矩的柴刀。他张了张嘴,却空落落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但那老伙计,那一辈子只砍过木头的柴刀,用一声沙哑的厉啸,替他老实巴交的主人,发出了这一声堵在喉咙里的嘶吼!!

    噌——

    噗呲!

    滚烫的红,洒在了钱五的脸上。他分不清是那额头流下来的,还是那脖子上流下来的。

    但是这一刻,钱五却是明白了。

    他,没错!

    这一夜,他可以什么都不是,但不能不是一个父亲!

    “呃呃呃!!!”

    那亭长面色惊恐,死死捂住自己的脖子!

    鲜血在黑暗里看不真切,却红的发黑。

    那跪在地上的人,却是一把抱过女儿,死死捏住了那锈迹斑斑的柴刀!

    “啊啊啊!!!”

    钱五发出一声自己从未发出过的咆哮!他紧紧抱住女儿,拎着那把和他人生一样锈迹斑斑的柴刀,踉踉跄跄的开始奔跑!

    “大人!!!”

    人群中有人发现了异常,孙员外转身,却见亭长高瘦的身影,僵硬的倒了!

    火光下,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踉踉跄跄,却好似野兽一般挥刀而来!

    “给我拦住啊!!”

    孙员外脸色猛变,当即朝着人群后面鼠窜!

    “让开!!”

    面对着无数棍棒,钱五炸雷般的爆喝,举着刀冲来!

    无数棍棒落下,他只觉得麻木。

    刀锋向着的地方,那些人也会躲。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丁,原来,也会怕。

    “爹……”

    “莫怕,莫怕!”

    “我痛……”

    “我们这就走了,这就走了!”

    后背再挨了两棍子,钱五只觉得喉头发烫,发腥,却是冲出了那十几个人的包围。

    但是——

    他突然顿住。

    后面追来的家丁与那刘员外,也尽皆顿住。

    只瞧得那山野幽暗中,一架华丽无比的马车轰然出现!

    两颗青面獠牙,足足磨盘大的鬼头瞪着金红色的瞳孔,附着在那车轮之上!

    这车好似从雾气中驶来,掀起漫天苍白的纸灰。

    吱嘎——

    车轮停下,一道声音从中传来。

    “呦呵。”

    “季真人,你瞧这祭祀村就是不一样。”

    “大半夜的还这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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