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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027章:张居正:有吾在,天下不会乱!
    日近黄昏。

    翰林检讨沈念弹劾并大骂衍圣公孔尚贤公驿私用的消息在各个官衙小范围传播着。

    这哪里是在骂衍圣公。

    分明是将公驿私用的官员全骂了!

    也讥讽了那些主张废除《给驿条例》的官员们,为私利忘纲纪,令皇帝背负不韪之名。

    有人觉得沈念故作这番“众人皆醉他独醒”之态是为了博直名。

    有人觉得沈念是书生愚见,完全在作死。

    毕竟,官场之上。

    一个人与一群人意见相左,无论做什么都是一个人的错,除非他权势滔天。

    当然。

    也有人对沈念心生敬佩。

    此等情势之下,敢于揭开一大群人的遮羞布,给人一种海刚峰回京的感觉。

    不过,倒无人上奏弹劾沈念。

    一方面是因《给驿条例》还未废除,沈念所言之事若抬到桌面上细究,一点过错都没有。

    另一方面是因此事闹得越大越难收场,一旦贸然发言,容易引火烧身。

    但凡在京师为官超过两年的滑头官员。

    基本都会认为做官最重要的品质是:善于沉默。

    沉默是金。

    比那些“夙夜为公、克尽厥职、埋头苦干、废寝忘食”等品质更易擢升。

    ……

    与此同时。

    孔尚贤气冲冲地奔向禁中,然后很快又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宅院。

    冯保告诉他:因《给驿条例》,张首辅怒而请辞,风向可能要变。

    孔赏贤听后一脸郁闷,后悔自己过急呈递了《谢恩疏》。

    孔家人的治家理念是:顺天应人。

    这个天,指的是朝代;这个人,指的是皇帝。

    他思索着,若《给驿条例》继续施行,他必须迅速抛舍所有公驿私用的买卖,可能还要写一封《给驿条例赞》。

    ……

    张首辅大宅,书房内。

    面色苍白的张居正坐在一张大椅上,精神状态已比昨日好了一些。

    吕调阳和张四维分坐两侧,面带愁容。

    “叔大,我从未觉得《给驿条例》有错,但我们必须顾全大局,而今产生的负面影响太大,地方官员触犯此条例者达数百起,已触众怒,边境外敌又一直窥觊我大明疆土,此条例若引得地方生乱,边境有战,便得不偿失了,必须缓缓图之!”吕调阳说道。

    一旁。

    张四维补充道:“阁老,陛下与朝堂百官也是担心生乱,才主张轻惩。我建议,您明日回阁,只需默认《给驿条例》处罚过重即可,其他事由,吕阁老与我自会处理。”

    张居正缓了缓,认真地捋了捋长须。

    “我已请辞,今日陛下若未准,我便接着写辞呈,再不准,我便再接着写,朝廷之事,全靠二位费心了!”张居正面无表情地说道。

    “叔大,大明不能没有你!你太激进了,为何就不能顾全大局呢?

    “与多数官员对着干,对朝廷有何益处?对陛下有何益处?此《给驿条例》若造成大范围官怨,考成法还如何实施?你……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当下朝堂,能这样斥责张居正的,也只有吕调阳了。

    张居正坐直身体,面带愠色,将长须又捋了捋。

    捋须,是他思考或准备发表长篇大论时的习惯性动作。

    “我不听劝?我何处有错?我张居正一片公心,为大明江山殚精竭虑,片刻都不敢歇息,没想到只请了一日假,朝堂便乱了!”

    “吕阁老,别人对我张居正不了解,难道你也不了解?”

    “我张居正是个莽夫吗?我何时做事不考虑后果?我施行新政是为了专权?是为了专门与天下百官作对?是为了让那些拿着朝廷俸禄完全不为君解忧的废物骂我?”

    “你们以为我撰写《给驿条例》时想不到此策会造成大批官员怨怼?想不到那些皇亲国戚、封疆大吏、军营边帅触犯条例时该如何处理?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只要我张居正一封信,甘肃巡抚侯东莱的儿子即使被朝廷杀了,他都不敢放肆!”

    “至于地方主官,但凡反对,我就能将其捋掉,并在三日内找到替代他的合适人选。此条例,每年可为朝廷省下上百万两白银,一丝一毫都不能妥协!”

    “有我在,地方上乱不了;有我在,边境军帅不敢怨;有我在,大明朝亡不了!”

    ……

    吕调阳和张四维听着张居正斩钉截铁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发愣。

    张居正向来都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他敢如此说。

    说明一切后果,他都思虑周全并想好解决之道了。

    “叔大,你若早就筹划妥善,为何不提前告知我们,提前告知陛下?这样我们就没有太多顾虑了!”吕调阳问道。

    张居正微微撇嘴。

    “我如何说?陛下御旨都解决不了的事情,我张居正能做到,边境的封疆大吏、武将军帅,无不听我张居正的号令。”

    “如此说,陛下惧不惧,你们惧不惧?恐怕满朝官员都要弹劾我张居正结党,将家臣、同党全都安排要职,意图窃国了!”

    ……

    这一刻。

    吕调阳和张四维理解了张居正的苦衷。

    施行新政,发号施令者必须掌权,必须控制整个大明朝。

    不然乱了一项,可能都有覆国之危。

    这样的坏处是:大多数人都会骂张居正是权臣,是欺主年幼、霸权专政的奸相。

    张居正倾尽权力扛着大明朝在走,后面之人竟全在拖后腿。

    就连他们都不替张居正说话,后者怎能不心凉。

    顿时,吕调阳和张四维脸皮发烫,无话可说。

    “唉!”

    张居正长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常朝百官决议通过,陛下已发明旨对侯东莱之子免罪,外加衍圣公夸赞朝廷恩厚,多名官员表态支持废除《给驿条例》,还如何挽回,只能废除此策,我也该告老还乡了!”

    “二位,居正甚孤啊!”

    最后一句话,张居正是红着眼眶、泛着泪光说出来的。

    日复一日扛着大明两京十三省朝前走已经够难了。

    还有一群人朝回拽,骂他,怨他,恨他,还如何干?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吕调阳和张四维听到张居正如此决绝的话语,都慌了。

    这时。

    吕调阳突然眼前一亮,然后从怀中将沈念的奏疏拿了出来。

    “叔大,你并不孤独,朝堂还是有官员力挺《给驿条例》的!另外,陛下发往甘肃的圣旨已经截留,当下回头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张居正一愣。

    他想不到朝堂有谁在此等情况下还敢力挺《给驿条例》,他培养出的一众门生故旧,都为了不与皇帝唱反调,不得已保持了沉默。

    他翻开奏疏,看到沈念弹劾衍圣公孔尚贤公驿私用,讥讽一些官员为私利而忘纲纪的文字后,心头微微暖。

    强大如张居正,也需要被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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