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的手段,墨永昼自是清楚,他几乎没给宋衍使用酷刑的机会,立刻招了。
将过往来龙去脉说个清楚不够,他还交出一份名单。
一份,墨渊阁重要人员的名单。
这对宋衍来说,简直是久旱之地迎来的一场大雨。
“诸葛信,八年前做换脸术,改名诸葛重光,是墨渊阁的二把手,负责寻找可以制成人偶的江湖异士。”
宋衍读到这里,脑海中浮现诸葛重光那张别扭的脸,心口猛地一震,翛然起身。
一旁的燕荣荣闻言也是惊骇不已:“这诸葛重光竟也是墨渊阁的人!想来柳宁兄长便是遭他下得狠手!那么,他接近柳宁的目的是……”
她说到这里,抬眼对上宋衍的目光,两人皆是脊背发凉,一阵抖擞。
仔细想来,柳宁确实有些日子没有来过书信了,该不会已经……
宋衍忙拿起毛笔,匆匆沾了墨准备给豫州太守写信,可笔尖才落在纸上,他便停下了动作,任由墨水湮透纸张。
“不行,我必须亲自去一趟豫州。”
宋衍急急掷笔,起身立刻往外走,眼中是无尽的恐慌。
豫州太守对他照顾有佳,亲厚如叔,他的儿女更是如他一般好,如兄妹般相伴……
他没来得及拯救柳云志,万万不可再让太守失去这唯一的女儿。
可如今正是收网的时刻,主心骨一旦离开,只怕漏网之鱼数之不尽。
燕荣荣伸手拽住他胳膊,目光坚定道:“你留在这里,我去豫州,万死不辞必找到柳宁。”
宋衍停下前行的脚步,稍稍犹豫,到底还是默认了。
他反握燕荣荣的手,焦心叮嘱:“不必万死不辞,无论如何,务必周全自身。”
“好。”
燕荣荣点头应下,便要推门而出。
宋衍紧跟其后,冲着门外幽幽庭灯旁的人影喊话道:“阿伏,给你半柱香的时间,准备准备,和燕姑娘一道奔赴豫州。”
“是!”
近来,春暖花开,微风徐来,是踏青的好日子。
诸葛重光与柳宁便回到了金陵的一个偏僻小镇上。
小镇名为诸葛镇,只是如今房屋破败,人迹罕至,一路上只看到两三个老妇坐在门槛边上,倚着门框打瞌睡。
诸葛重光难得什么话也不说,哀伤得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柳宁看出他的情绪,紧紧握着他的手。
两人一路往前走,直走到周遭没了破败的木屋,没了稀稀拉拉的果树,只剩下一座座简易的坟包。
满眼望去,全是坟包,鹤唳风声吹得此地更为荒凉。
柳宁心跳微微快了起来,她有些害怕地想去抱诸葛重光的胳膊,却是抱了个空。
诸葛重光双膝跪地,冲着密密麻麻的坟包,咚咚开始磕头:“爹,娘,叔叔伯伯,哥哥嫂嫂,重光回来看你们了。”
柳宁听到这话,鼻尖一酸,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她没想到,这眼前的坟包竟全是他的家人,难怪这小镇名为诸葛镇,路上却又是那般人迹罕至。
原来,人已经死绝了。
柳宁看着平素这个无微不至照顾自己情绪的人,原来是这样的孤寂,这样的悲凉,不免自责万分。
他这样好的人,合该多关心他一些才是。
当即,柳宁也屈膝跪下,将头磕得咚咚响。
“柳宁见过诸位长辈,诸位长辈头一回见柳宁,想来还不知道,柳宁是重光的妻,柳宁必会与重光厮守一生,还望诸位长辈放心。”
大小姐脾气的人,此刻竟说出这般贴心的承诺,诸葛重光本就通红的双眼,更是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阿宁……”
柳宁抬眼看向诸葛重光,从未见过他这幅光景的模样,一下也红了眼眶,忙将他紧紧搂住:“阿宁在,阿宁会一直在。”
两人哭了好一会才止住,诸葛重光便带着她一个坟头一个坟头磕过去,热切地向她介绍自己的亲人。
“这是我三叔叔,他嘴上没个把门,总是喜欢说笑,我三叔母便老骂他,两口子有时候吵到整个院子都鸡飞狗跳的。”
“这是我二姐和二姐夫,二姐心系母亲,不愿离家嫁人,后来父亲便招了个赘婿上门,他们待我极好极好,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也全拿给我吃。”
这一番介绍,直说到天黑,今夜无月,周遭一片漆黑,真真伸手不见五指。
可柳宁没再害怕,这都是诸葛重光的亲人,还都是顶好顶好的人,死后又怎么会害人?
两人坐在坟头肩抵着肩,头靠着头,俨然一副野鸳鸯的模样。
“阿宁,为我生几个孩子好吗?我一定会好好护着我们的孩子们,让孩子们好好长大的。”
“当然好啊。”
“可是阿宁,豫州我暂时不能回去了,我们就在这里,这个小镇上生活,好吗?”
“为什么?”
诸葛重光没有马上回答柳宁,而是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柳宁等了好一阵,也不见他说话,作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是想让你的家人看着我们的孩子平安出生,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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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阿宁真聪明。”诸葛重光扯起笑容,轻揉柳宁的脑袋,“等过几年,我们再回豫州。”
“好,都听你的!”
柳宁笑着将头枕入他的怀中,不知不觉陷入梦乡,等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她抬眼看着眼前精致的花边床帘,诧异起身,眼前这木屋未多久前重建过,所有摆设装饰都和她在豫州的闺房一模一样。
“阿宁,喜欢我们的家吗?”
诸葛重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柳宁回头看去,见他捧着一束白色野花朝自己走来,不免露出几分娇羞笑容。
“只要是你准备的,阿宁自是喜欢。”
柳宁接过白色野花,低头轻嗅,花香淡淡弥漫在整个房间,将她满心幸福一同裹紧。
诸葛重光见她欢喜,也跟着扯起笑容。
只是八年前的换脸术,至今已有些后遗症,皮逐渐松弛,轻轻一笑根本看不出笑容,反倒如哭般难看,需得极用力扯起笑容才行。
诸葛重光担心自己的面貌神情不够好,当即转身避开柳宁的视线,仓促找了个借口。
“你找个瓶子将花插进去,我去河里捉鱼,一会做鱼汤喝。”
“好!”
柳宁不疑有他,在木架上找了个白玉瓷瓶,将野花一支一支插进花瓶之中。
她动作细致极慢,左右调整着花枝伸展的姿势,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勉强满意。
然而诸葛重光却还是没回来。
柳宁有些焦灼地看向院子外,院子外附近尽是荒地。
她根本不知道诸葛重光去的哪条河里捕鱼,唯恐出门后迷路,只得闲得在房中胡乱摸索。
吱嘎——
不知什么时候触碰到了机关,木架竟缓缓移动起来,一个不大的暗室登时出现在眼前。
柳宁拿过烛台,好奇走进暗室,烛光照亮暗室珠宝,迷得她睁不开眼。
柳宁知道诸葛重光有些财力,却没想到他的财力竟是这般雄厚,满满当当的木箱子里也全是银票、金子。
也是这时候,柳宁才后知后觉起来。
相识这么久,她倒是从未问过诸葛重光究竟做的是什么生意。
暗格处,一个只有巴掌大的红木箱子,吸引了柳宁注意力,她抬手拿起红木箱子,见红木箱子被锁着,十分自信地从怀里拿出一把万能钥匙。
这还是当初她从燕江灯处讨要来的好东西。
燕江灯那时小气巴巴的,说什么她用不上这东西,不愿意割爱送她。
柳宁死缠烂打,不肯罢休,非要得到万能钥匙,最后燕江灯才不堪其扰,割爱了。
如今可不就派上用场了?
柳宁欢喜地将钥匙插入锁中,左右拧了几回,咔哒一声,果然打开了红木箱子。
然而红木箱子中的东西,并不似柳宁想象那般贵重,只是一塌纸。
她好奇地展开纸一看,却是如被人用匕首狠狠刺进心口,左右拧转着,似要将她整颗心脏都活活挖出来!
这样残忍的拿刀人还是她的枕边人,她挂在心尖尖上的人——诸葛重光。
柳宁四肢无力瘫坐在地上,手中的纸张散落一地……
纸张上柳云志全身画像一展无余,明朗的笑容、舒展的眉头、高挺的鼻子,还有宽厚的肩膀、有力的臂膀、颀长的双腿,都被清清楚楚画在上面。
而在这些身躯周遭,则写着残忍的一行又一行的字——
打碎关节,用铁重接。
重铸头具,刀枪不入。
厚厚一塌纸,正面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物画像,背面则是计划制成功后的人偶机关图。
柳宁的天塌了。
她浑身的血都凉透了,整个人三魂去了两魂,只剩下一双麻木的,已经哭不出来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图纸上仁厚的兄长。
那是从小看着她长大,顾着她长大的哥哥啊,是她不顾父亲反对也要找到的哥哥啊。
怎么……怎么会被人用这样残忍的方式对待?
那日,听燕荣荣和宋衍说没在墨渊阁里找到柳云志,柳宁还心存侥幸,觉得哥哥必然是逃过一劫,指不定在哪闲云野鹤。
现在想来,能被找到的那些人偶,便是为数不多被设计成功的人偶。
而这厚厚一叠图纸上,没有出现的人,都是制作失败的人偶,都在无望中被虐待致死。
在这些图纸之下,亦有几封与墨渊阁来往的书信。
书信的结尾,无一不是诸葛重光的名字。
书信上的字迹,柳宁更是一眼认出,确是诸葛重光亲笔所写无疑,一如兄长身躯旁的加注,亦是诸葛重光亲笔字迹!
柳宁忽然放声哭了出来,她想起这些时日诸葛重光给予的爱意,觉得自己简直是这个世上最大的笑话。
怎么会有人与不共戴天的仇敌相爱?
怎么会有人这么蠢笨,连枕边人的真面目都看不出来?
柳宁恨透了自己,恨不得拿起刚刚剪花的剪子,狠狠戳进自己心窝里,可是她不能,她绝不能。
不共戴天的仇敌都好好活着,她凭什么先死?
九泉之下,如何有颜面去见兄长?
听到院子外有了动静,柳宁忙从地上爬起来,通红的双眼犹被血染过,露出大片无从掩饰的杀意。
像是一头只剩残血苦苦支撑的狮王,即便被周遭所有野狼围攻,也绝不后退,绝不投降,哪怕同归于尽,也要嚼断它们的头骨活活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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