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字间——
七师弟依旧站在屏风之后,他双手负在身后,等着黑衣人的到来。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中,黑衣人推门而入,隔着屏风冲七师弟行礼:“属下参见门主。”
“风寻的事,你怎么看?”
七师弟从小苦练口技,学代尽欢说话完全不在话下,黑衣人也果然没有起疑,而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属下觉得门主这主意极好,他们并未起疑,想来没什么问题,门主可是有什么顾虑?”
七师弟道:“你就这么确定,他们之中无人起疑?这事就毫无漏洞可言?”
“门主机智过人,凭空捏造出来这么一个活灵活现的人物,他们当真是没有半点怀疑,甚至连属下都快相信是真的存在风寻这么个人。”
黑衣人不疑有他,毫无防备地道出真相。
七师弟闻言顿了一顿,继续追问:“那丫头让你找一个雁痕的人,你派出去了多少人手?”
“不多,两三个。”
黑衣人这回答让躲在床底的燕江灯恨得牙痒痒,敢情这些日子主动权都在黑衣人手里,他们就是钓鱼的老翁,想放多少鱼饵就放多少鱼饵。
七师弟有些不满地摇头:“即刻派出所有人手追查雁痕,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要在最短时间内把人找到。”
“是!”
黑衣人一脸郑重地保证,话出口后却又忽然怔住,他猛然间想起一件事——
当初,从燕荣荣口中得知寻找雁痕的意愿,是为了替宋衍寻找失踪的父亲。
这样的事,实在是再小不过的芝麻事,他觉着没有必要为了这芝麻小事浪费时间,浪费精力,于是选择将这事烂在心里,只是装模作样派出去两三个人,再无其他动作。
这样的芝麻小事,自然也没有烦扰门主的道理,因此,他从未向门主禀报。
可屏风后的人却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应当地说了出来,毫无苛责追问之意,更无吃惊隐瞒不报之责。
黑衣人不由得心口一震,仔细回忆这几日发生的事。
一直隔着屏风,的确是从未见过本尊的脸。
虽说代尽欢脾气是古怪难琢磨,有时候比老虎屁股还不摸不得,但也很极少这般神神秘秘,藏着掖着不出面。
黑衣人心中虽有怀疑,面上却不动神色,开口道:“其实雁痕的下落,属下已有线索。”
七师弟闻言目光一亮,急忙追问:“说!”
“是,属下听山上的猎户说,前几日看见那废弃的月明山庄里进去几个鬼祟的人,等他追过去,却是半个人影都没瞧到,一度以为闹鬼了。那个地方,我派兄弟们去看过,没发现人,只发现一枚玉佩,那玉佩上刻着一个雁字,想来便是雁痕无意中留下的。”
黑衣人回答的如此详细,七师弟和躲在床底下的燕江灯心中皆是光亮四起。
但两人都是第一次听说月明山庄,一时间有些愣神,看向彼此的目光中亦有几分焦灼。
黑衣人见屏风后的人久久不说话,十分体贴地补上一句:“哦,那庄子坐落在荒郊野岭,自打废弃后,牌匾也掉了,便无人记得那曾经是多么兴盛的山庄。”
“知道了,出去吧。”七师弟知晓方位后,故作不耐烦地赶客。
黑衣人吃惯了眼色,当即识相转身离开。
他这一走,燕江灯忙不迭从床底爬出,眼中满是迫不及待:“我知道他口中的月明山庄在哪一处了。”
“何处?”七师弟说话间,伸手拦住他,“不管何处,这事还是和荣姐姐,行之哥哥说一声罢,我若放你一人去了,他们要怪我。”
燕江灯拍拍他的胳膊,笑着安抚:“无妨,那庄子,他们也去过的,自是知晓不危险,你先回家去,我去打探一番。”
不待七师弟再说些什么,燕江灯已经挣开他的手,一个箭步冲出窗外。
七师弟望着摇晃不已的窗子,无奈叹了口气,拢拢衣袖便往门外走。
铿锵——
一柄快剑擦着他的脖颈而来,七师弟余光一闪,连连后退,险险避开。
他抬眼看去,正是方才的黑衣人折返而来,两人四目相对,黑衣人嗤笑一声道:“这人皮面具做的倒是真,不仔细瞧还瞧不出破绽,真是白虎被野鸡啄了眼睛,我竟差点折在你手上,说,你是什么人!”
七师弟见对方满脸杀气,心中惶恐不已,虽自小苦练杂技,可这本事终归不如一个经验老道的杀手。
他将手缓缓伸进布袋子,即便是这样细微的动作,却也没逃过黑衣人的目光,黑衣人举剑的同时,七师弟慌忙丢出去一把白灰。
几乎是在瞬间,白烟蔓延,包裹整条长廊。
黑衣人一时被白烟蒙蔽双眼,只得屏气凝神,用耳朵去观察七师弟的动静,等到他反应过来,七师弟已经攀绳跳至一楼。
黑衣人气恼地拽掉攀绳,毫不犹豫直接从三楼跳下,袖口中的暗器冲着七师弟狼狈逃窜的背影袭去。
七师弟右腿被暗器袭中,脚步不由得一个磕绊,险些跪下,他勉强站稳,忍着剧痛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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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客栈外,空无一人,七师弟回头看着自己身后的血迹,骂骂咧咧道:“这怕是还没回到戏法园,就要被人宰了。”
他余光一闪,注意到不远处的更夫,急忙一瘸一拐冲过去,不由分说抢过更夫手中的锣。
“杀人啦!杀人啦!”
七师弟敲着锣喊了两声,那更夫来不及抢锣,吓得连滚带爬,朝无人的小巷跑去。
七师弟瞬间反应过来这招不行,忙敲着锣,换着法大喊:“不好了,走水了,不好了,走水了!”
这法子果然有效,他果然听到周围传来不少动静。
七师弟心中窃喜,他赌黑衣人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动手。
不少人披着厚衣,或站在门口张望,或打开窗子朝下张望,嘴上骂着:“臭小子,哪里走水了?”
七师弟故作无辜地回话:“我方才看到有人拿着火把,想把这柴垛子烧了。”
他说着随意一伸手:“人肯定还在这,我一喊他就吓得躲起来了,大家快帮着找找,务必……”
话音未落,七师弟余光一闪,注意到有快剑朝自己袭来,忙侧身避开,那剑如鬼魅般,擦过他的脖颈,又往上折了回来。
如一条直线,深深地擦过他双眼。
一瞬间,天昏地暗,头昏脑涨,耳鸣嗡嗡声不断中,七师弟清楚地听到周围人发出的尖叫声。
他一颗心彻底凉了,原来,他赌输了。
即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黑衣人也不惜一切代价,要杀了他。
铿锵——
兵器相交的声音冲进他耳朵,七师弟明白这是有人来救他了,可是在天昏地暗的那一瞬间,他这颗心就已经死透了,没救了。
七师弟像没根的枯树,被风一吹,缓缓往后倒去。
“七师弟!”
燕荣荣伸手接住倒下的七师弟,看着他满脸的血迹,想要伸手揩拭,却迟迟不敢触碰,只得低下头恸哭。
宋衍手中长剑一招比一招凶猛,他顾不得留活口,顾不上盘查真相,他只想杀了黑衣人。
几个回合下来,地上已是阵阵血迹,宋衍一身白衣自是无伤,黑衣人身着黑衣,难以判断伤重与否,不过那握剑的手已然颤抖,似乎就要力竭。
正当宋衍举剑准备一招了结,十来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来势凶猛的刀剑,只为掩护先前的黑衣人离开。
燕荣荣见七师弟已然昏厥,忙冲宋衍大喊:“宋衍,你快来,七师弟快不行了!”
宋衍明白燕荣荣的意思,这些黑衣人皆是代尽欢的手下,只要代尽欢还在这金陵城,便没什么可迫不及待捉人的。
他回身奔到七师弟跟前,抱起昏迷的七师弟,直往附近的医馆冲去。
医馆的大夫被燕荣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从睡梦中叫醒,一看满脸血的七师弟,困意瞬间消散。
只半柱香,医馆大夫便举着一双沾满鲜血的双手冲出来:“他的眼睛伤的太重了……”
不等大夫说完,宋衍忙接话:“先保住性命。”
医馆大夫无奈叹了口气,摇摇头:“可我瞧他并无求生意志,你们应该明白,若是病人如此,我们做大夫的,无论费什么劲都是白使,更何况,近日西山大雨,无人进山采药,止血的神药我这没有,别的医馆也没有。”
“需要什么神药?”燕荣荣忙追问。
“血余炭和仙鹤草,要很多很多,而且要快,最多支撑半柱香,再晚点,人就没了。”
医馆大夫将难题抛给两人,空空如也摊着的手,光是看着便让人绝望。
半柱香的功夫,即便是现在去求代尽欢,也来不及了。
燕荣荣无助地蹲在地上,失声痛哭,才进门的医馆大夫,忽然又推门而出,冲着蹲在地上哭泣的人道:“他有一点反应了,喊着荣姐姐,是你吗?”
燕荣荣点点头,猛地擦了一把眼泪,冲进门。
七师弟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当即弯起嘴角,伸手在半空晃晃。
燕荣荣忙接住他试探的手,紧紧握着,不敢松手。
七师弟双眼之上蒙着崭新的白布,不过这么一会的功夫,白布便被鲜血浸透,偏生他嘴角还挂着天真的笑容,实在是刺目锥心。
燕荣荣紧闭双眼,不敢看他,温热的眼泪止不住流下,大颗大颗落在七师弟的小臂上。
“荣姐姐,不要哭了,大夫都跟我说了,我救不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先行走一步,等你百年之后,我们在下面重聚,到时候,你还做我荣姐姐,我还做你好弟弟。”
七师弟安慰的话,宛若刀子扎在燕荣荣的心口,要将她这羸弱身躯都捅穿。
燕荣荣握着他的手,恸哭不已:“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
七师弟伸出另一只手,轻拍燕荣荣的手背:“荣姐姐,你怎么会这么想,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不去怪杀我的凶手,反倒去怪我最亲最爱的荣姐姐?荣姐姐,冤有头,债有主,你没有错,你更没有害了我,全是那个黑衣人的错……”
说话间,医馆大夫揭开白布,将做好的草药倒在他双眼之上,七师弟顿时痛叫起来,甚至用手去抠眼睛。
燕荣荣见状忙握住他双手,哭着哀求:“别动别动,荣姐姐求你,别乱动。”
七师弟却一个劲摇头,痛苦道:“荣、荣姐姐,我这眼睛是好不了了,你你就让我死吧!看不到光亮,我宁……宁可去死……”
话未说完,七师弟浑身力气一卸,竟活生生痛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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