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华寺
九百九十九级台阶被白雪覆盖，此刻有一人，正拾阶而上。
萧翊衍发顶和肩头，全都落满了白雪，可他怀中的长宁却被他保护的很好，裹在狐裘中，没有淋到半点雪。
她除了一张小脸略微苍白，整个人宛若睡着一般。
大雪纷飞，整座玉林山都被染成了孤独的白色。
放眼望去，萧翊衍的背影显得分外孤寂。
他一步步向上，身后的台阶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片刻后又被雪覆盖了。
月大如盘，亮如白昼。
在这样的雪夜，能见到月亮已属罕见，况且这般明亮的，更是没听闻过。
萧翊衍心中微动：长宁，是你吗？你不舍得让我走在黑夜中，对吗？
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不知不觉便走完了。
轻叩木门，小沙弥揉着眼打开了。
“施主，你这是？”
此小沙弥正是之前帮白长宁引路的沙弥，当他看到萧翊衍怀中一动不动的人时，道了声：“阿弥陀佛！”
萧翊衍嗓音嘶哑：“我想见德一大师。”
“施主稍等，我这就去找师祖。”
“有劳！”
萧翊衍，就这么抱着长宁站在山门外，长身直立，不动分毫，阴风怒号，卷起他染血的披风，他却毫无察觉。
不久后，小沙弥一脸颓丧地出来。
“施主，德一大师说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因果轮回，天道使然，您回去吧，他不会见您。”
萧翊衍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麻烦小师傅转告德一大师，他一日不见我，我便一日不下山。”
“哎，施主，您这又是何必呢？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望施主节哀顺变。”
见萧翊衍执着地站着，小沙弥摇了摇头，打算继续回去睡觉。
忽然，萧翊衍叫住了他：“小师父，你可有心爱之人？”
小沙弥：扎心了，老铁！
问什么不好，非得问这个？他尚在襁褓中的时候，便被父母遗弃在这山门外。
是方丈和各位师兄弟将他捡进寺庙养大的，能有什么心爱之人？
“没有。”他老实回答。
萧翊衍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的长宁，缓缓道：“小师父没有心爱之人，自然不用受情爱之苦。”
“情爱之苦？能有多苦？”他倒是有些好奇了。光华寺来来往往的众多香客中，不乏有求姻缘的怀春少女。
可她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羞涩的笑容，看不出半点苦啊！
萧翊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空中皎洁的月亮。
“爱而不得，苦；痛失所爱，更苦！情爱之苦，拔筋抽髓、噬心剜骨。”
小沙弥没想到这般严重，张了张嘴，也不知说什么，便转身离去了。
............
天光破晓，雪停了。
小沙弥看着外面被大雪埋了半个身子的萧翊衍，心下讶然。
他究竟有多大的执念，才会在风雪中站了一整夜？
他飞速跑到德一大师的住处，告知了情况。
正敲着木鱼的德一大师手上的动作一顿，慢慢睁开眼，光亮的双眸好似能看透一切。
“阿弥陀佛，将人请进来吧！”
当小沙弥告诉萧翊衍，德一大师肯见他时，男人如古井一般的眸子总算有了一丝变化。
想要迈步上前，双腿却早已僵硬、麻木。
用内力在周身游走了一遍，方才缓解了一些。
此刻的他唇白如纸，面色微微泛紫，背上的伤口一直未处理，流出的血皆被冻住了。
院中，德一大师背身而立，听见脚步声后，方才转过身。
看了萧翊衍一眼，而后将目光放在他怀中的白长宁身上。
“德一大师，烦请救救长宁。”
“施主说笑了，您怀中的白施主已经仙逝多时，阴阳有隔，还是早点让她入土为安吧！”
“大师，长宁说过您佛法高深，您一定有办法的。
只要能救她，我什么都愿意放弃，包括我自己的性命。”
他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从不信神佛之说，可现在，他宁愿神佛有灵，将他的长宁还给他。
刹那间，天空乌云密布，响雷阵阵。
德一看着突变的天色，单手掐诀算了算，看向萧翊衍的眼眸中满是惊愕。
他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他将萧翊衍扶了起来，和善的脸上闪过一抹苦笑：“你可知，你这一跪，折损了我多少功德吗？”
萧翊衍不明所以，他现在只关心长宁。
德一严肃地问道：“你当真愿意为了她，放弃你的一切？”
“嗯。没了长宁，我也无异于活死人。
若真要一个人来偿还因果，吾愿一人受之，哪怕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
看着如此深情的萧翊衍，德一失手将手中的一粒佛珠捏成了粉末。
“罢了罢了，算下来，这何尝又不是贫僧种下的因呢？这因果，贫僧也当承受一份。
你将她带去大雄宝殿内吧，贫僧随后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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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大师。”
一听长宁有救了，萧翊衍如霜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表情。
大雄宝殿内
如来佛祖坐于金莲宝座之上，高大的金身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佛陀垂目，俯视世间疾苦。
萧翊衍按照德一大师的吩咐，将长宁放于正中间的佛案之上。
全寺庙的僧侣都来了，围坐一圈，将白长宁和萧翊衍围在其中。
一身雪白狐裘的白长宁，安安静静的躺在佛案上，凄美且冰冷，胸口没有半丝起伏。
德一大师走向萧翊衍，问道：“若要给她一线生机，需得你用九世功德来换，你可愿换？”
萧翊衍想也没想地点头：“换。”
“你可要想清楚了，九世之尊，汇聚天下功德，你只需再修满这一世，便是十世圆满。
等待你的，可是通天之路，不死不灭，与天地同寿，你当真舍得？”
萧翊衍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前世，可没了长宁的无尽寿元，又有何等意义呢？
“只要长宁能回到我身边，吾宁倾尽所有。”
“阿弥陀佛，那便开始吧，你与她并排躺下，手牵着手，无论发生什么，都莫要松开。”
“好。”
萧翊衍躺下，转过头看着紧闭双眼的女人，眉眼温柔。
长宁，务必握紧我的手，我带你回来。
“阿弥陀佛，诸位佛子，开始吧——《招魂》”
吟诵声响彻整个大殿，随着德一大师捏了一个指诀，萧翊衍和白长宁便被笼罩在佛光之中。
.......
白长宁死后，魂魄陷入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之中，她想要逃离，却分不清方向。
拼命奔跑，可怎么也跑不出去。
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死寂一般的宁静令她心头发颤。
难不成到了地狱？也不见牛头马面来勾她啊！
也不知道她死了，萧翊衍能守得住几年不娶？
怀安会不会被宫中的新妃嫔欺负？
正想着，她忽然听见了诵经声。
她循着声音走过去，可那声音忽远忽近的，令她很是恼火。
下一秒，手被什么缠住了，她吓坏了，拼命想要挣脱。
可她居然听见了萧翊衍的声音：“长宁，别怕，跟我来。”
她安定了下来，刚走了没两步，她瞬间醒悟过来。
这是什么地方？阴间呐，萧翊衍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儿？
拉着她手的既然不是萧翊衍，那会是什么东西？
一想到这，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颤声问道：“你.....是何方鬼怪？快将我放开，我夫君是西玄王，你若是欺负我，我便给他托梦，让他找最厉害的道士收了你。”
听着她威胁的话语，萧翊衍唇角微勾，只不过在这迷雾中，他没有实体，白长宁自然看不见。
“这会儿想起朕来了？”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你真是萧翊衍？”
“不信？你左边胸口有.......\"
“打住！我信了。”
这么欠扁的语气，只有萧翊衍那厮能说出来。
“咳咳，”诵经声有一瞬间的停顿，而后又恢复如常了。
“长宁，你只管跟着我走，我带你回去。”
“好。”
不知走了多久，白长宁终于看到了一丝金色的佛光。
佛光极为刺眼，她伸手捂眼的时候，便进入了一具身体内，然后便彻底昏了过去。
萧翊衍赶忙睁眼，看着长宁微微起伏的胸膛，而后又探上她的脉搏，虽轻缓，但却真真实实在跳动。
他将长宁紧紧搂在怀中，满眼都是失而复得的泪水。
他的长宁，终于回来了。
“噗~”
德一吐出一大口鲜血。
“大师，你......？”
萧翊衍刚要去扶他，却发现德一大师的面容肉眼可见地苍老起来。
转眼间已经从中年变成了期颐老人。
德一摆了摆手：“贫僧没事，这是我该受的。她的魂魄虽然归了位，但肉身受到重创，魂魄便会进入休眠状态。
究竟什么时候醒来？能不能醒来？全凭她自己的造化了。”
萧翊衍恭敬地给他磕了一个头，“朕替长宁谢过大师的救命之恩。能够让她重新回到我身边，我已经满足了。无论她要睡多久，我都会等她。”
德一慈爱地笑了笑，开玩笑地说：“你这一跪，贫僧好不容易攒下的功德又少了一半，快带着白长宁下山去吧！”
“好。”
他温柔的抱起她，在她耳边轻声道：“长宁，我带你回家。”
看着他愈走愈远的背影，德一大师眼中的光渐渐沉了下去。
方丈过来搀着他，低声问道：“师父，这么做，值吗？”
“阿弥陀佛，万般因果皆因一个缘字，缘起缘灭，皆是天定，徒儿，你还是没能参透啊！”
说完，他便坐于蒲团之上，双眼紧闭，双手合十，说了句：“南无阿弥陀佛！”
便再也没了声息。
“师祖——圆寂了！”
已经走到半山腰的萧翊衍猛然听见寺庙中传来丧钟，整个人僵在原处。
许久，才抱着长宁转过身，朝着寺庙的方向，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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