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让江颂宜心驰神往的,并非紫竹先生书中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而是他笔下那些不让须眉的女子形象,以及字里行间隐含的独树一帜的新潮思想。
在他构建的文学世界中,女性无需囿于深闺,她们同样可以在广阔天地中挥洒自如,跃马疆场,甚至登堂入室,成就一番伟业。
此时,老夫人正欲与这位孙女增进情感,听闻她欲往书斋一行,便向侍立在侧的徐嬷嬷递去一个默契的眼神。
徐嬷嬷随即掀开车帘,对外头的车夫高声喊道:“请在盛大的大奉书斋前停下。”
江颂宜身手敏捷地跳下马车,微笑道:“感谢祖母,祖母先回府吧,我去看一看,稍后便与丫鬟一同返回。”
然而,老夫人却紧随其后,在徐嬷嬷的搀扶下也步下了马车,说道:“我陪你去看看。”
车中,江柏川目睹江颂宜与老夫人下车,尽管腿脚不便,仍咬牙坚持,拖着被打得肿胀的双腿缓缓下车。
望着江颂宜走向书斋,江柏川的桃花眼微微上挑,调侃道:“想买话本吗?”
老夫人望向江颂宜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之色。
颂宜流落在外多年,养母廖氏对她苛刻无情,将她当作丫鬟使唤,哪里有机会让她入学读书?相反,廖氏的亲生女儿江玉窈却占据了颂宜的身份,知书达理,才华横溢,名噪一时。
此刻,书斋中走出几位身着华服、气度不凡的贵公子。
一位头戴碧玉冠,容颜皎洁秀美的少年,手摇轻罗扇,悠然踱步至江柏川身旁,手臂轻搭其肩头,上下打量着江颂宜,嘴角挂着讥诮的笑容,问道:“这就是那个令玉窈小姐不幸落水受寒的江颂宜?难道你也想效仿东施,妄图在书斋中博取一个才子的虚名?你不识字的粗鄙之辈,还敢光顾书肆?”
江颂宜一眼便识出了这位少年的身份。
俞桓珅,朝中内阁重臣的次子,素来不恋官场,偏爱风花雪月,流连于勾栏瓦舍,为那些青楼女子填词作曲,与江柏川也算是酒肉朋友。
他自诩才情横溢,超凡脱俗,最瞧不起那些粗鲁无知、不学无术的村野之辈,而对江玉窈这位名噪一时的才女,更是推崇备至。
前世,俞桓珅就曾多次因江玉窈而对江颂宜施加羞辱,让她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
江颂宜对这位自负的才子自然没有半分好感。
这时,老夫人轻咳一声。
俞桓珅这才注意到站在江颂宜身后不远处的那位气度不凡的老妇人,连忙带着一群朋友躬身行礼:“原来是侯府老太君驾临,晚辈失礼了。”
江柏川本无意在众人面前揭露江颂宜不识字的尴尬,但听到俞桓珅的话,他感到自己的话也似乎变得有些刺耳。
他急忙推开俞桓珅,眉头紧蹙:“胡说八道,哪有的事,俞桓珅,你何时也学会了与妇人一样搬弄是非?我妹妹流落民间多年,确实不曾读书识字,但有何惧?这不是还有我吗?”
江柏川的目光转向江颂宜,眉梢上扬,语气宠溺:“江颂宜,你偏爱何种话本?二哥为你挑选购买。若有难懂之处,待我们回府,我有暇便为你朗读。若你真心好学,不妨求我一番,我也可以亲自教你读书写字。”
即便未闻其声,江柏川也能从她那双闪烁的目光中捕捉到那份不屑,心中不禁有些愤懑,“我虽不及兄长博古通今,但教授你区区识文断字,仍是绰绰有余。”
俞桓珅轻蔑地一笑,讽刺道:“江二,你这位妹妹恐怕连书斋中何为话本,何为诗书都分辨不清,你要问她想翻阅哪本话本,简直是对牛弹琴。”
正当此时,江颂宜从书架上信手拈来一本《飞花雅集》。
俞桓珅身旁的贵公子惊讶地赞叹:“桓珅,这江大小姐真是独具慧眼,竟然能一眼相中你编纂的诗集。”
俞桓珅自诩为才子佳人,心中自然喜悦有人能赏识自己的作品,哪怕对方是他素来瞧不起的江颂宜。此刻,他不禁心想,此女虽不识字,但鉴赏力倒是不凡。
他冷哼一声,嘴角挂着不屑,“确有独到之。然而,我所编纂的是诗集,而非那些不入流的紫竹先生话本,就算你识得文字,也不一定能领会诗中的深邃意境。”
然而,江颂宜却将那本诗集轻轻放在掌柜面前,淡然地说:“书斋之中,除了这本《飞花雅集》,其余书籍皆给我备齐一套。”
掌柜的长期跟随着俞桓珅这帮贵族公子,一听江颂宜这话,立刻意识到这是一笔大买卖,顿时笑逐颜开,“好的,江大小姐真是出手大方,我这就为你精选好书,亲自送到贵府。”
江柏川和俞桓珅等人纷纷愣在原地。
适才谁也没有透露俞桓珅那本诗集的名号,可江颂宜竟然能准确无误地说出“飞花雅集”这四个字。
她不是出身乡野,对文字一窍不通吗?
江柏川看着那些书籍被直接搬上马车,不由得为自己的钱包感到肉痛,“妹妹,你真的打算购买如此多的书吗?”
江颂宜轻轻扭动颈部,目光疑惑地投向他,语带惊讶地问:“二哥平日里在赌场中挥霍无度,这些书籍难道真的买不起吗?”
实则,他确实买不起。
毕竟,他的银两刚刚被父亲没收,充作军需之资,而余下的私房钱也已于初见时悉数赠予江颂宜,如今手头上的银票和散银确实寥寥无几。
然而,他毕竟精通商道,旗下产业众多,只要略微筹措,银两总是能够凑齐。至少,他不能在这群狐朋狗友以及江颂宜面前失了颜面。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脸上浮起一抹轻笑:“二哥我怎能买不起?就算你想要整个书斋,我也毫不犹豫地为你买下。”
江颂宜微微一笑,轻声答道:“好,多谢二哥,我就要了。”
江柏川心中暗骂: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还真敢开口要啊!
俞桓珅见江颂宜竟舍去他的飞花雅集,将其他所有书籍尽数购下,面色一时变得极为难看,“你这是故意为之?”
江颂宜轻抚手中的飞花雅集,微微扬起眉头,唇角带笑地说道:“是的,俞公子那些矫揉造作、无病而呻的词句,还是留给自己独自品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