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董小五来找英莲一道去向老家的时候，施益丰已经出门了。

    “我大哥他们昨晚捕鱼回来，今早要整理渔获，施大哥说他没见过，天还没亮就去我家了。还让我记得带姐姐去找向爷爷。”

    英莲也不知施益丰是什么时候走的，锅中还有他熬好的红枣小米粥，小米粥又粘又香，火候正好，想是熬了一些功夫的。

    “我起来时粥刚熬好，丰儿说去董家看看。他这孩子就是勤快，坐不住。”

    封氏将粥热好，英莲端上桌，自然也有董小五一份。

    因为昨天的事，封氏提到施益丰时英莲总有些不好意思。可细想想，打甄士隐回家，自己好似都没跟施益丰打过照面。

    晚上董小五邀请甄家去他家吃饭，英莲推说身子不适没去，实则是收到了严琼若的东西，心中不自在。

    英莲不是未经人事的女孩，上一世嫁给薛蟠做妾，与夫婿间该当如何，她没什么不明白的。

    可说起情来，她是真的不知。

    上一世的她只知女子一生命运皆系于夫君身上。

    在拐子处受苦挨打的时候，唯盼着有个郎君来买了自己去，至于是否情系于她，她从不奢望。

    一开始是冯渊要买，租他们房屋的人说冯渊定会对她好，英莲就想着快些去到冯家。

    后来薛蟠打死了冯渊，她也没什么可伤心的，只求比在拐子窝过得好就是了。

    直到嫁给薛蟠，他待自己倒是也有好的时候，可是没过几个月就腻烦了。

    所幸薛姨妈与宝钗都是好相处的人，英莲觉得，比起过去的日子，嫁给薛蟠也不错。

    既然嫁了人，自然是盼着夫君好。

    柳湘莲打了薛蟠，她哭得眼肿，也不过是因为自家人被打了。

    要说她对薛蟠有什么感情，倒也谈不上。每月几次在一处也像是受刑一般，只盼着他早早娶了妻，撂下自己才好。

    至于娶了个夜叉回来磋磨自己，那是谁也不想到的。

    这一世见的人多了，眼界自然开阔。

    如同文诚一般不依附于男子而活，似是也没什么不好。

    对于严琼若，英莲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想法。

    他们两个都大概知道两家之意。

    虽说严城志的官越做越大，甄士隐告老前也只是一个七品官。

    可是自来“抬头嫁女，低头娶媳”，严城志又与甄士隐十分交好，这门亲事也并非就十分高攀不上。

    是以英莲对着严琼若时，就有几分待自己未来夫婿的意思在里面。

    可要说这就是情，她也不能确定。

    偷读牡丹，读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时，也觉荡气回肠。

    若说这才算是情，那她对严琼若远远没到这般程度。莫说是生可与死，死而复生了，就是为了严琼若去面对严家主家的势利眼，她都不愿受这种委屈。

    想来汤义仍是个男子，《牡丹亭》是男子所写，如何懂女儿家的心思？自是写一个能为男子要死要活的女子，更合男子的心意罢了。

    原本闺阁女子，就不该想那情爱之物。

    汤义仍说的“必因荐枕而成亲，待挂冠而为密者，皆形骸之论也”，就是英莲本人了。

    可即便如此，见到严琼若送来的东西，英莲依旧有些难过。

    打小就认定的人突然就不属于自己了，换了谁，都得有个接受的过程。

    但那点难过也不足以让英莲成日里想着，吃罢早饭，她就跟着董小五去了向老家中。

    与自家一样，向老住的地方也是个一进三合的院子，从篱笆外就能看到院中晾晒的草药。

    只是院门紧闭，也不知道向老去了什么地方。

    董小五跑去临近的一户问人。

    “向爷爷昨晚是回来了的，只是不知道又去哪儿了，左婶子也没看到向爷爷出门。别是给人瞧病去了，那咱们就白来了。”

    这下倒是让英莲为难了。她不怕等，可若是向老去了远处，今日不归，等也是白等。

    正想着，就远远看见一个人背着药篓走了过来，正是英莲在方府见过的向老。

    “向爷爷，你大清早跑哪儿去了！”董小五喊着就朝向老跑去。

    向老也看到了走在董小五身后的英莲，朝她微微点头。

    他没想到英莲会今日来，还来的这样早。

    “有些药材是要清晨采摘的，比方说金银花，清晨采摘花蕾，养分足、气味浓、颜色好，药效最佳。若是等到花开后再摘，就没那样好了。还有蛤蟆草也是一样……”

    这些话当然不是说给董小五听的，英莲闻言颔首，“徒儿记住了。”

    见自己的任务完成了，董小五也不多留。

    想着向爷爷这儿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山楂丸，他还是去甄家的好。

    “向爷爷，英莲姐姐，我去找先生习字了。”

    冯氏请甄家吃饭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学堂修整出来少说也得半个月，与其让董小五成天疯跑，倒不如去跟甄士隐先学几天，真正开课了也不至于跟不上。

    方才甄士隐也嘱咐了董小五，让他将英莲送到就回去。

    看着董小五跑远了，英莲与向老一道进了院子，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说到底她与向老也只见过一次，虽然喊着“师父”，与陌生人没两样。

    董小五在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剩下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不是懂香？那就是沉香树。”向老指着院中水井旁的树对英莲说。

    恰好日光洒下来，整棵树都沐浴在阳光中，绿油油的叶片迎风招展。

    香料英莲见的多了，便是蒙上眼睛只凭鼻子嗅，她也不会错认。

    沉香树倒是第一次见到，自然好奇。走近细瞧，见那树的枝叶与香椿类似，心生疑惑。

    “据唐代苏敬所言，沉香、青桂、鸡骨、马蹄、栈香等，同是一树，叶似橘叶，花白，子似槟榔，大如桑葚，紫而味辛。树皮青色，木似榉柳，可这树……”

    英莲看向向老，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如果对面是施益丰，她定然觉得是施益丰诓骗她。可这两天向老的事，英莲听董小五说了不少。

    在南琼地界上，向老也算是德高望重之人，又怎么会拿这种事来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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