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屿最终什么也没有做,装作不知道,拿齐云渡所需装束随即离开了。
回到主屋,荏芳斋外间的灯烛不知何时灭了,内室也仅两盏不甚明亮的烛火摇曳光芒。
风吹的?
还是蜡燃尽了?
疑惑着,宿屿推门而入。
徐步幔帘前,他道:“衣裳拿来了,我要怎么给你?”
“你进来。我不方便。”
女子声音低柔,意外没用尊称了。
宿屿不在意这个,只道:“那你在水里别动,我送进来给你。我闭上眼睛往你那儿走,到了你就跟我说一声,放心,我不看你。”
“你看也没事。”云渡的声音自浴桶方向幽幽飘来。
刷——
宿屿满脸通红。
心扑通扑通乱跳。
水声淅淅泠泠,听着还在水里。
宿屿不敢搭话,大呼大吸几口清凉空气,抚平心浪,说声“我进来了”,真就闭上眼睛,撩帘入内。
“能拿到了吗?”看不见的人一手抱着衣物,一手摸摸索索往前。
“再走。”女子声音还是在浴桶方向,水还是“叮咚”响。
“到了吗?”感觉到湿润水汽,宿屿又问。
“还要往前一点。”
“还要往前?!”宿屿阙疑。
从屏风到木桶不过转一个弯,往前二十小步的距离,方向应该也没错,怎么还没到?
索性他再朝前走两步。
“到了……呃……”盲行中,他脚下踢到一物。
摸摸探探的手突然也摸到了沾水的浴桶,“你怎么没叫住我?”
“看你是不是真的不看路呀。”云渡低低娇笑。
宿屿脸又热了,却是因为羞愤:“你当我真是那种孟浪之人!”
“知道公子不是了。好难受!”女子叹息。
宿屿闻言一怔,她这是失望?
继而,绯红脸色再热三分,赤如猪肝。
脖颈连着耳朵似烧似烤。
……
窸窸窣窣,赤脚踩踏木地的声音响起,有布料拖过地面的沙沙声。
“你没在水里?”宿屿惊。
云渡道:“公子睁开眼睛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宿屿欲语无词,不知可否,不知她眼下形容,不知她会干什么……
“沙沙沙”,轻巧脚步声在他前方绕了一圈,走近他。
“公子,转过来。看我。”娇媚的女声在身侧一丈内。
绝对的不对劲!
宿屿将脸歪向她所在的反方向,“男女授受不亲,如何看得。”手里衣裳“唰”地递出,“你……你的衣服。”字音抖颤。
手指缓而慢地在他拿来的衣服上游走,云渡感慨地道:“公子记性可真好,连前年重阳时我穿的衣裳都还能记得!”
转而讥嘲:“那你还与我说什么授受不亲!殓星谷的女医都跟我说了,你自将我送去殓星谷医治,每年都会去看我好几回。”
“两年下来,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吧?”顽皮的纤纤秀指缓缓爬上男子手指上,描摹着他形状漂亮的骨节。
被描摹的手僵木,一动不敢动,不时又颤抖。
“女医还说,你每次来,都会关上墓室门,我每日吃的药,都由你接手,你会与我单独相处几天几夜,饭都不吃,为什么?”
“躺在寒碧台上的我身上仅有一层近乎透明的雪纱,你,就没看过?”
“没……有……”宿屿舌僵。
“呵,这话你自己信么?”云渡嗤声,“我信你不是无耻之徒,但你不可能没有看见躺在那里几乎赤身的我。”
“我给你盖我的衣服了。”宿屿辩解。
他真的没怎么看过。
——她沉睡那时,身形一月一月地变瘦;皮肤一月一月地苍白;眉眼五官也一月一月地发生改变。
他看着她三月五月的变得陌生,难受的情绪都无处安放,何曾有邪思去窥视她女子体态!
即便看到了,他都不可能于那般情景下生发不洁思想。
只会是怜惜,珍爱。
云渡不知眼前人想法,只道:“哦?寒碧台下一池寒水,四处皆设有一触便自毁的防盗机关。”
“走动太快带起的风都会触发御敌暗器,其间仅一条水中暗桩可以启动走用。”
“你不小心翼翼走过来,难道也像现在这样,是闭着眼睛靠近我的?闭着眼睛把你的衣服给我盖住的?”
她终于鼓起勇气,要于今夜将心中那些夜夜抓心挠肝的臆想一一解开。
宿屿还未揣摩出她突然直白强势的意图,只是机械地作答:“你当时形如亡故,身瘦如柴,晃眼看见了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云渡听了却气,心道自己那时也是过十五岁的姑娘家了,作为濒死之人,被思归那个年轻的男医者看光便就罢了,反正是为救命,反正只是那几天。
思归的徒弟说,他帮她做了手术之后,愁她不醒,整日都在想用什么办法才可唤醒她,照顾她的事一律由谷中女医负责。
可他宿屿呢?
他捡她,求人救她,只是善心驱使,说到底还是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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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作为陌生人,真的会那样频繁去看望没有交集的不死不活的人吗?
即便真的善到不吝钱财,不计辛劳,那顶多是看一看,完全没必要与一个没有意识的陌生女子单独相处那么长时间吧。
他对她真的没有企图?
“真的。”云渡正想着,宿屿又道,“我那时只关心你何时能醒,对你的身体真的完全没有生过一丝邪念。”
恍然惊了云渡一下,还以为心声被窥听了。
“你与我无亲无故,为何要关心我醒不醒,我醒不醒,于你有怎样损失?”咄咄逼人。
宿屿心跳渐剧,心忖她莫是怀疑他身份有鬼?
“毕竟花了万贯钱才求得栖叶救的人,如此金贵一条人命,自是要上点心,多去看看。”
“且我不是已经对你说了么,你的生命既已与我产生了交织,我就要对你负责到底。”
花钱是真,金贵亦真。
真中却少不了要掺点假,迂转她的不依不饶。
云渡继续不依不饶:“万贯钱财贵,为什么还要花?如果我永远不醒,你岂非从我身上捞不回一分的本?”
“人命远高金钱。当时没顾上去想如此多因果。”
盈薄幂帘下,他呼吸粗急,吹动纱罩比平时浮动更剧烈。
胸膛起伏幅度也更大。
云渡低低嗤鼻:“确实。如果我也遇上了一个需要救治的人,或许也会不计得失帮他一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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