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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 回到洛阳(4k)
    当天晚上,刘羡回到东坞,当即把鄄城公府结亲的消息告知了母亲。

    怀孕时的女人大多非常困倦,似乎怎么也睡不够似的,希妙也不例外。刘羡向她禀告时,张希妙才刚刚醒转,双眼懵懂好若云雾,似乎随时又会睡回去一般。但当她听到这个消息后,整个人吃了一惊,双眼的迷雾顿时消散,而后起身不可置信地问道:“辟疾,你再说一遍?”

    “是,阿母,老师给我寻了一门亲事,是鄄城公府的女儿,要我来问您和大人的意见。”

    这么说着,刘羡慢慢地将这几日的经历,定亲的前因后果,还有老师对婚事的分析,以及以后对人生可能的影响,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张希妙一面认真倾听,心中的念头也是千回百转,一会令她感到自豪,一会又产生担忧,但听到最后,她心中只有由衷的喜悦之情。

    等刘羡说完,张希妙已全然没了疲惫,她的神情不仅不再像是怀胎六月的孕妇,还肉眼可见地年轻起来,好似少女般充满了对未来人生的向往,她把刘羡拉到身前时,嘴角甜蜜得好似含着化不开的蜜饯。

    张希妙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孩子,然后捧着他的脸颊,笑说道:“辟疾,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不需要问我,要问你自己,你自己愿意不愿意?”

    不知为何,虽然在别人面前,刘羡都会显得极有主见,但在母亲面前,他总是会下意识会变得软弱一些:“阿母……我不知道,我总感觉这些……离我还太遥远了……”

    希妙拍了拍刘羡身上的尘土,而后歪着头从下方仰视着孩子的脸,鼓励他说:“怎么会呢?在我心中,辟疾一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从小到大,你从来都没让我操什么心,虽然我有时候也很担心,觉得没给你提供好的环境,会不会给你带来太多心事,导致你会变得和你阿父一样,但实际上,你远比我想象得好,你很坚强,每次只带给我惊喜。”

    “你就是我最大的安慰,是我生活的勇气,只要是你做的决定,我都会支持的。”

    母亲这样的欢喜,倒要让刘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攥着拳头,犹豫着要不要把别的担忧说出来。

    张希妙敏感地察觉出了儿子的犹疑,她坐正身子,一手扶着腰,小声问道:“辟疾,你有别的疑虑……是吗?”

    刘羡不会在母亲面前说假话,他想了想,点头道:“是。”

    “你在担忧什么?”

    “我在担忧大人的意见。”

    提到刘恂,刘羡的神情顿时晦暗起来,他斟酌着说道:“虽然我还没想得很明白,但我有一种大概的预感,他不会同意的。”

    说罢,刘羡打量母亲的神情,发现她也露出了一些为难神色,显然,她也和刘羡一样,拥有相同的预感。

    从各个角度来看,这件亲事都没有回绝的道理。虽说安乐公府和鄄城公府都是西晋的公府,但两家在洛阳政坛的能量却全然不可并论。鄄城公当了多年的国子博士祭酒,而各族勋贵子弟大多是从国子学入仕的,都要承鄄城公的情,说一句桃李满天下毫不过分。反观安乐公府,不仅未能融入洛阳的门阀圈子中,前年还刚刚被削封,可以说除了名头一无所有。

    而且这些年刘恂的作风,导致安乐公府的名声也臭了。

    按理来说,刘羡作为安乐公唯一的嫡子,板上钉钉的未来安乐公,不用现在,早在六七岁时就该有人提亲了,可如今拖到十二岁,才凭着自己的口才,有了这么一门亲事,这足以说明刘恂的声望之糟糕了。

    再看鄄城公曹志,作为曹植之子,他精通文脉,雅量高致,是曹植亲自认定的贤王。他能选中刘羡为婿,也可以极大改变安乐公府的风评。

    更别说此前小阮公给刘羡分析的种种益处,从理性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件绝好的亲事。可从感性的角度来说,安乐公刘恂却极有可能不接受。

    父亲到底在乎什么,这是刘羡从小就产生的疑问。他以为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明白,可现在却更加迷糊了。从表面来看,他寻欢作乐,用无尽的物质来放纵肉体的欲望;他凌虐奴隶,从他人的痛苦中汲取存在的养分,他豪掷千金,在旁人的惊呼中超脱了俗世的困扰。

    但实际上,任谁都看得出来,安乐公并不在乎这些,他也并不快乐,他似乎就像一片落叶,只是用这种没有方向的生活,从一个空虚中飘到另一个空虚里,完全不在乎未来的归宿,好似他已经枯死了。

    在这种状态下的安乐公,如果和他说什么利弊长远,简直是不可理喻的。而考虑到他几乎完全不与外界往来,似乎要把府门锁死的作风,安乐公可能会同意这桩婚事的概率,并不比他酒后当圣贤君子的概率更高。

    这一点张希妙自然也心知肚明,但听到儿子的话后,她凝视着窗外的冰雪,心中难免觉得冰凉和可悲。

    什么时候,丈夫在孩子心目中已变成这样一个可悲的形象了呢?更可怕的是,自己有一瞬间,竟觉得孩子的想法是对的,这让她很快否定道:“辟疾,大人到底是你的父亲,这种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他怎么会拒绝呢?你不能这么想他……”

    “可万一他拒绝了呢……”

    “没有什么万一。”张希妙斩钉截铁地说道,她开始在儿子面前为丈夫说情,“我知道,在你眼中,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其实是一个重感情的人,正因为重感情,所以有些事情放不下,所以才做了一些糊涂事……但他是你的父亲,他是爱你的,这不需要理由,只是他不会,也不知道怎么表达,你要学会耐心……”

    “真的?”刘羡有些不可置信,母亲描述的安乐公和他印象中的父亲相差实在太大,他实在无法将两种形象糅合成一个人。

    “当然是真的。”说到这,张希妙揉了揉刘羡的头发,脸上开始追忆的神色:“说来你不信,我其实也快忘了,当年在成都的时候,你父亲还不过十六,就一表人才,是朝野公认的贤王……”

    随着母亲的话语渐渐衰弱,刘羡好奇起来,因为这是母亲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在成都的过去。除了两位老师,家中的亲人几乎从来不提灭国前的往事,虽然刘羡现在也大约能够明白其中的苦衷,但有时还是希望能够通过亲历者,多了解一些与辉煌息息相关的过去。

    张希妙看着孩子的眼神,自然也知道他的想法,但她想了想,决定先卖个关子:“不过说来话长,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说完的……今天你先早些休息,明天我们回洛阳,等和你父亲还有小阮公商议好婚事后,我再慢慢讲给你听。”

    母亲的笑容感染了刘羡,他原本紧绷的双肩,此刻也有些放松了。刘羡想,也许自己确实对父亲有偏见,父亲的人生那么长,自己才陪伴了多长时间?母亲肯定远比自己了解他吧。

    而且人是变化的,五岁前的父亲,去年的父亲,今年的父亲,也确实是不一样的,今年他不是好了很多吗?自己大概真的是想太多了吧。

    再想到明早还要回到洛阳,刘羡有些唏嘘,他有多长时间没有回过洛阳了?也该回去看看了。

    次日一早,夜色还没有完全褪去,张希妙就与刘羡一起坐上了返回洛阳的牛车。朱浮在前面驾车,刘羡坐在一旁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张希妙则靠在车厢上假寐。

    正月的路还没有整平,导致车厢难免有些颠簸感。而刘羡感受着身体与车身的颤抖,一时间竟有些怀念,因为自从学会骑马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坐过牛车了,这难免让他想起以前跟着陈寿读书的日子。

    再抬头看天上的星斗,一晃已经过去了两年多了,它们却还和过去的一样。老师在江东还好吗?洛阳又发生了什么变化呢?还有阿田、稚奴他们,现在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已经长成另外一副模样了呢?刘羡幻想的时候,这些熟人的面孔又突然交融在一起,变成一个陌生的穿着鲜丽嫁衣的女子,刘羡看不见容貌,但知道这就是自己想象中的曹尚柔,未来的妻子阿萝。

    他伸过手去,想扯开盖头,可才刚刚看见女子的笑唇,一切就如烟尘飞逝,不剩半点了。这让刘羡一惊,顿时清醒过来,原来刚刚在车上做了一个简短的梦,而此时天已经大亮了。

    再观察周遭,熟悉的洛阳城郊开始出现在视野中。

    不出刘羡预料,今年的洛阳城比往年要冷清不少,街道上不时可见巡查的禁军,街道上的民宅也大多紧闭着门户,很少有行人往来,偶尔看见一些人,基本也是三五成群,目不斜视,急匆匆地就从街上走过了,人人都有一种绷紧了的感觉。似乎慵懒的只有院墙上那些趴着的臃肿橘猫,正百无聊赖地对着天空哈着白气。

    很快,刘羡一行也遭受了盘查。有几名禁卫上前拦住牛车,一面盘问朱浮的来历和去处,一面说要上前搜查。语气之凌厉,让刘羡颇有不适,而朱浮连忙报出名号,还给他们塞了几枚五铢,这才应付过去了。好在路上也就经历了这一遭,剩下的路途还算顺利。

    而穿过两个集市后,牛车一拐,进入一个小巷,刘羡顿时涌起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知道,马上就到安乐公府了。

    他把身旁的母亲摇醒,眼睛不断地打量周遭,虽然母亲已经担保过,但一想到要见父亲,他心中还是难以抑制地紧张起来。

    抵达熟悉的门前,朱浮立马下车叩门,开门的则是瘸子来福。他看见朱浮先是一笑,而后看到了正在下车的张希妙刘羡母子,顿时愣住了:

    “夫人和公子怎么回来了?”

    “有事情和家长商议。”张希妙扶着腰,轻声说道。

    来福连忙喊侍女阿春出来迎接夫人,可听说夫人准备找安乐公一叙,他的神色顿时有些尴尬,左顾右看后,才小心翼翼地对张希妙道:“可大人还没有起来……”

    这意味着安乐公昨夜又是荒唐了一晚。若在刚开始,张希妙也会为丈夫感到羞耻,但现在,她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只是微笑说道:“没事,本来也只是说些家事,我去等他起来,你忙你的就是了。”

    来福如蒙大赦,毕竟对于府中的所有下人而言,安乐公是一个不可预估、无可置疑的噩梦,只要能不接近,就最好不要接近。

    正当他准备离去的时候,又听张希妙对刘羡道:“辟疾,你先跟着来福去走走吧。”

    刘羡一愣,随即问道:“我不和阿母一起去见大人吗?”

    张希妙摇摇头,笑道:“这本来就是父母之间先讨论,你要是在一旁插嘴,不合礼,小心他又发脾气。”

    刘羡顿时想起上次父亲发火训斥而自己顶嘴的事,一时间也觉得有些道理。不去就不去吧!这想法使得他如释重负,终于放开母亲的手道:“那我就等阿母的好消息了。”

    就这样,在阿春的搀扶下,张希妙走向了别院,而刘羡则跟着来福,到后院去等待结果。

    但到厢房一入座,刘羡心绪又不宁起来,即使站起来在房中徘徊往复,也难以消除,这使得他不无自嘲地想:刘辟疾啊刘辟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与不成,也不该由你来决定,有什么好想的呢?但他还是有些焦虑,但在焦虑些什么,他自己都说不清,只能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一旁的来福显然没有这种想法,看见从小照顾的公子长大成人,来福只觉得非常欣慰,一面给刘羡煎茶,一面和他聊着这两年的变化。等两人谈到此次刘羡返京的缘由时,来福又是一愣,随后由衷地感叹道:

    “时间真快啊!连公子都要谈论婚娶了,看来老奴真的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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