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暮,出去好好做人,别再回来了。”
监狱后门,听到狱警冰冷的话音落下,池暮鞠躬,接着眸子一点点聚焦。
桐城下雪了。
冰冰凉凉的雪花纷扬而下,落在地面上转瞬融化,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染成了黑白灰。
池暮内心苦涩,她本就没有做错事,怎么会再回来。
她进监狱,是替人顶罪。
替池家的真千金,池烟。
三年前,在池家呆了一辈子的保姆临终前吐出天大的秘密,说她不是池家亲生。
当年,保姆和池夫人生产日期接近,保姆一时鬼迷心窍,调换了她们的孩子,直到临死前良心发现,才说出真相。
这个消息对于池暮来说,不亚于五雷轰顶。
她不愿相信,但事实却由不得她不信,一张亲子鉴定报告,彻底否定了她的身份。
她不过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真正的池家千金,是池烟。
那时候,池暮本来是想离开池家的,却被池夫人留住。
池夫人口口声声说,即使池烟回来,她也是他们的女儿,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受委屈。
她语气笃定,字字真切,可当池烟酒后肇事,将行人撞断了一条腿又惊慌逃逸后,也是池夫人找到她,满面泪水,形容悲戚,要她去给池烟顶罪。
证据他们都准备好了。
“暮暮,我知道这件事委屈你了,但烟烟她才十八岁,她要是坐了牢,这一辈子都毁了啊……”
池夫人眼眶通红,拉着她的手,“你帮帮她,就当是偿还你抢占了她十八年的人生,好不好,妈求求你了。”
说着,她俯身就要跪下。
即使已经过去三年,池暮依然记得当时的心情。
心脏如同被揉进了一把碎冰,痛的发麻。
说是要她帮池烟,但事实上,他们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
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她,让她百口莫辩。
她一步步走出监狱,身上穿着的还是三年前她入狱时的秋装。
这几年她瘦得实在太厉害,几乎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衣袖空空荡荡,被冷风不断掀起来,露出细瘦手臂上,大片大片的伤疤。
触目惊心。
恐怕任谁看了,都不会把她和曾经那个张扬明艳,骄傲肆意的池家大小姐联系在一起。
就连池暮自己也不会。
曾经那些众星捧月,掌上明珠的日子,于她而言,宛如一场已经结束的好梦。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在她身侧停下。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轮廓锋利,眉眼冷淡的脸。
薄靳之锋利视线缓缓扫过她,语气平静:“三年了,池大小姐学乖了么?”
池暮垂眼。
“嗯。”
语气平静,不再像是曾经那个她。
以往,在她和薄靳之间,向来都是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薄靳之少有回应,说上十句八句,也不一定应上一次。
有时候,薄靳之被她吵得不耐烦,就会不悦出声:“你能不能安静会。”
池暮就笑嘻嘻的凑过去抱住他,把头放在他颈侧:“不行呀,我就是喜欢和你说话。”
但如今,她安静得像是突然忘记了怎么说话。
池暮默不作声的开门,坐到了后座。
见状,薄靳之动作一顿,内心莫名有些不悦,不言不语的发动了车子。
池暮在后面盯着他的后脑勺半晌,几年不见,他更加成熟稳重了,气场也更清冷。
当年池烟开车撞了人,又做了大量伪证,将罪名推到她头上。
薄靳之那样光风霁月的人,在入狱那天,他亲自来看她,满眼尽是冰冷的厌恶,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池大小姐,好好悔过吧。”
尽管她已经说了无数次不是她。
但作为有婚约的青梅竹马,他不信她,只相信证据。
不知道是谁的授意,监狱里无论是狱警还是犯人,都没少折磨她,日复一日,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如今,出狱又专门来接她,看到她现在这副狼狈的受尽折磨的样子,他应该是相当满意的。
她入狱三年,换池烟受尽苦楚的十八年,已经够赚便宜,她还想怎样?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说起来真的是简单,但要熬过去,又是真的好难。
在监狱里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在数着日子,盼着家里人来接她出去,后来,接她出去这个愿望,就换成了盼着他们来看她。
再后来,池暮什么都不想了。
车子停靠在池家别墅前,还没进门,就先听到池烟娇软声音。
“爸,妈,幸亏你们今天去看我比赛,我才能发挥得这么好,刚好,爸爸生日也快到了,这次奖杯就当做生日礼物,好不好呀?”
池父向来严肃的面容上流露出少见的笑意:“当然好。”
池夫人也跟着笑:“烟烟在小提琴这方面还真是有天赋,要么说还得是亲生的呢,一看就是遗传我的……”
池暮站在客厅外,过了好几秒没有动作。
薄靳之停好车过来,忍不住又蹙眉:“怎么不进去?”
他一出声,客厅内的人才注意过来。
池夫人视线落在池暮身上,像是不相信一般,半晌才不确定的问了一句:“你是……暮暮?”
眼前的女孩子,身形消瘦,脸色苍白,几乎没有一点血色,头发也发黄干燥,一身衣服灰扑扑的,和光洁亮丽的客厅格格不入。
“回来了就好。”
池父站起身,上下打量她两眼,又道:“先去换衣服吧,别把监狱里的晦气带回来,烟烟今晚生日宴,你这幅样子,让人看到了,又要背后说闲话。”
池暮垂眼,淡淡应声。
她抬步往楼上走,没走两步,又被池夫人叫住。
“暮暮。”
池夫人迟疑了一下,道,“你的房间换到二楼客房了,毕竟你要去三年,原来的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不过你的东西都还在。”
池暮动作顿了顿。
她原来的房间,是出生时就准备好的,按照她喜欢的风格装修设计,离父母的房间最近。
而如今……
池暮低声道:“没关系,物归原主罢了。”
说完,她转身上楼。
新的房间比原来的要小很多,衣柜里放不下她的衣服,被随意凌乱的扔在床上,或者塞在行李包里,丢在地上。
池暮去洗了澡,随意挑出一件。
明显的不合身。
袖子太宽大,稍有动作,就会滑落下去,露出大片大片无法遮挡的伤疤。
实在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