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她问。
她音色特别,犹如浸在雪水里的睡莲,清冽而空灵,因生病而变得沉哑,靡丽而暧昧。
唱歌时,会让人第一时间沉沦在歌声中,这也是江姮能在歌舞厅成为台柱子的原因。
黑暗里。
零闻言,心里无端生出一股子紧张情绪,连换药的动作都有些迟钝,离得近,甚至能闻到她皮肤透出来的清甜气息,他竭力排除心里杂念,不自然地回答。
“我能换好药的。”
牛头不对马嘴。这是江姮的想法。
他的回答,根本没有解答出她的疑问。
视线被黑暗吞噬,她看不到,心里不安愈发浓郁,手胡乱摸索,碰到了他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握住,后者便快速避开了。
江姮患得患失,眼里多了几分沉郁。
她闭上了眼,忽感发间浸入一股温热。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流泪了。
为什么?
江姮很快就有了答案。
她感到了委屈。
委屈一般只对至亲之人才会有,或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可她此刻对面前少年也产生了这种情绪。
她觉得自己很离谱。
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多愁善感,只是因为他躲避了她的手,便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
因此落泪。
江姮像是变成了卧病在床的母亲,时常傻笑,时常哭泣——跟疯子一样。
她不喜欢自己这样。
江姮努力调整自己越来越不正常的情绪,想要张口说话,却听一声窸窸窣窣。
面前少年忽然起身跑走了。
她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
零换完药,全身都被汗水浸过一遍,他觉得自己心脏要爆炸,跳个没完没了,在胸腔怦怦直撞,他耳膜都在鼓动,血液像火烧燃一样,炙热滚烫。
这只是无意瞥见她衣领下半遮半掩的雪白,明明他已经以最快速度移开了目光,但那一幕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滴答——’
他蓦然感觉到鼻腔下一片热意,下意识去探,是血!
零脑袋一阵轰鸣,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背影狼狈不堪。
他像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鼻血流不停,淌满了衣领。
怎么止都止不住。
一止住他脑子又会浮现那一幕,接着好不容易止住的鼻血又淌了下来。
零整个人呆在原地,若他看镜子,就会看到自己一张脸红得惊人,像喝了假酒一样。
不仅如此,全身血液沸腾,往下身冲去。
明明只是简单地换个药而已——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零庆幸自己吹灭了蜡烛。
她看不到自己这副模样。
若被她看见……
零想都不敢想。
他怕她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不对,他就是一个变态,脑子里装了见不得人的想法。
她要是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厌恶他,想要离开他——
思及此,零沸腾的血液像被一盆冷水浇灌冷却,如同落水狗一般站立着,脑袋耷拉,两缕黑发跟着垂落,真像狗耳朵。
他背靠着墙,过了一会儿重新抬起脸,想要挤出一抹笑容,可挤了半天,都不满意。
他很少笑,更少在人面前笑。
可他想要追求江姮。
不是临时起意,这个念头之前就有了。
他属于趁人之危,若不是出现那些寄生人的怪物,恐怕他和江姮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手上沾满鲜血,杀了人。
江姮却不一样。
偏偏他想要强行挤进她的世界里。
旁人只知杀手零,榜上有名,从未失手过——
但没有人知道,零无父无母,连名字都没有,他就像一缕孤魂,死了写遗书的人都没有,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零不在意旁人,他在意江姮,想要让她记住他。
零挤不出来,也怕她等自己,匆匆换了一身衣服,并把脸洗干净,闻不到一丝血腥味,这才回到她身边。
蜡烛熄灭,他依然能看见她,令他没想到的是,江姮并不在这里,她不见了。
零脸色骤变,转身就要出去寻她,却见通道尽头一道熟悉身影,她坐在那里,双膝并拢,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颤抖得厉害。
零大步走过去,看到她提起的心落了一半。
“你…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断断续续的抽泣。
零首先想到的是,她发现了他的不堪,只觉一切灰暗,没有希望——
零全身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险些瘫在地上,心脏像被锋利刀刃生生剐过,浑身都疼,好似身患重病的患者,被判了死刑。
他连挽留她的话都说不出来,手顿在半空,血丝布满整个眼眶,艰难开口道。
“对不起。”
“对不起。”
他跪在她面前,像赎罪的犯人,不停重复着这三个字。
她厌恶他,他会离开她的视线。
但这世界太危险,他怕她遇到危险,会不被她发现,躲在她身边——
只要,只要她不要寻死。
那晚她求他杀了她的画面历历在目,零怕她寻短见,怕她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不敢想,若她死了,他也会死的,他活下去,没力气活下去。
……
江姮抬起头,就看到他这个样子。
她以为他不想再带着她这个拖油瓶离开了。
这个念头很荒谬,明明这一路都是他带着她,若要丢,早就丢了……可江姮看到他躲避自己的手,又逃离,心里也只想到这个念头。
她害怕。
不是害怕死在这里,而是怕他抛弃自己。
就像父亲抛弃母亲一样。
江姮哭得有些狠,说话带着抽噎。
“嗝、你去哪了?”
零听到她的声音,几乎秒回。
“去洗脸。”
江姮追问:“去洗脸干嘛?”
零苍白的脸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手指攥紧,衣角被攥出褶皱,半天才欲言又止地回答。
“我、流鼻血了……”
他鼓起勇气说出这些,说完像泄气的气球,羞耻、又慌乱,怕她误会,又画蛇添足补了一句。
“是这几天太干燥,你不要误会。”
在歌舞厅待了几年的江姮闻言都有些迷茫,嘴唇嗫嚅了几下。
“我误会什么?”
天气干燥流鼻血很正常,她有时候也会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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