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忽然有事要离开。
祝然犹豫一秒,蓦然伸出瘦长的手,握住了他一截手指,他体温似乎天生冰冷,手指很细很长,能清晰感觉到他指骨分明。
即便她看不见,也知道自己丈夫的手指很漂亮,不像她,都是茧子,还有冻疮留下来的疤痕。
丈夫安静停在身边,没有因为她的冒犯而生气,她松了口气,小声说道。
“老公,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祝然心绪忐忑,抿着吃饱而健康嫣红的唇,手心被汗水濡湿,紧张又慌张。
怕他不开心,可她真的很想知道丈夫的名字。
泥巴怪物知道她胆子小,极其在意自己的看法,她应当是从小活在不幸福的家庭里,看人脸色长大的,所以很怕自己的话,让别人不开心。
而自己在她心里很重要,她怕它讨厌她。
这样的人,需要给予她更多的爱,才能将她心中的自卑与讨好给剔除干净。
它一段触肢变成另一只人类手,在她脑袋落下揉了揉。
像安慰丛林里胆怯而弱小的幼崽,动作很是轻柔。
半晌,它才道。
“我没有姓氏,名字是……歧罗。”
它也没有名字,这是身处山的名字。
它在她手心,一笔一画,写着‘歧罗’两字。
祝然学过一些字,那只是她从村子同龄人认字偷学过来的。比如她知道自己姓氏祝,是祝福的祝,然是然后的然。
但丈夫这两个字,她并不识得。
很复杂。
她不由想着,若是她能看见就好了,那她就能学习写丈夫的名字了。
……
阁楼外。
一路爬山上来的老村长气喘吁吁,两条腿晃得厉害,额头布满冷汗,眼珠子不敢到处乱瞄,他是全村唯一知道山里到底藏着什么的人。
山神?什么山神需要人体器官,以及各种阴毒之物做祭品?况且他也亲眼见过,人实现愿望后的下场。
和邪神做交易,等同于与虎谋皮,他们早已万劫不复,再无回头路,他心惊胆战,只盼着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不被神明的遗弃。
他跪在阁楼前,先是磕了三个响头,随即虔诚至极地说道。
“天神尊上,后日会有十几个信徒前来。”
等了许久,自然等不到神明的回应,他正要离去,谁知一条漆黑如毒蛇般的触肢从身侧窜了出来,不给他反应机会,触肢尖端刺入他太阳穴里。
老村长只觉天昏地暗,死亡带来恐怖窒息感,险些让他心脏病发作当场死在这里,好在那种尖锐不适离开得很快。
那触肢像是钻进了他脑袋里,好似老鼠一样,发出咯咯响声。令人倍感毛骨悚然。
老村长站都站不起来,大半身体都麻了,背脊吓出一片冷汗,用尽全力站起来,低着头准备走,余光无意看到阁楼旁边新搭建的灶屋。
他瞳孔微缩,欲要仔细看看,一阵阴寒之风袭来,他连忙收回目光,跌跌撞撞离开。
……
眼盲之后,听觉变得更敏锐的祝然貌似听到外面的声音,像是有其他人在说话,并不是丈夫的声音,她愣了一下,忍不住下了床,摸索着往外走去。
想知道是谁来到了这里,会不会是村子里的人?
可今天不是节假日。
也不可能是她的哥哥或是爸爸。
他们巴不得她赶紧死掉,不会冒着迷路的风险,上山来确定她的安危。
祝然脑子想了很多,手指伸在半空中,还没踩着木质楼梯下楼,手就被人握住,冰冷触感在告诉她,是她的丈夫。
“你,去哪?”丈夫拦住了她下楼的路,握住她两只手,听不出任何情绪地问。
祝然靠近一些,像猫儿一样伸着脸颊在他手心蹭了蹭,好奇问:“老公,是不是有客人?”
泥巴怪物很喜欢她这样表示自己的亲昵,人类手几乎维持不住变成触肢,它对她的抵抗力,似乎越来越小。
比起山脚下那些肮脏、贪婪的贱民,面前的人类少女,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都吸引着它靠近。
它克制地抽回了手,语气一如既往。
“不是。”
祝然以为他不喜欢自己这样,心里有些失落,手指局促地搁在身侧,小声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不开心。”
看到她这副样子,泥巴怪物便知道她心里又在胡思乱想。
她就像祈求着丈夫施舍一点点爱给她的可怜妻子。
很容易没有安全感。
泥巴怪物重新牵着她的手,带着她上楼回到屋子里。
“我没有,不开心。”它不厌其烦地解释。
果然,在它说完,人类妻子脸上的阴霾一扫而过,体内散发的气息越发香甜。
在把她扶着躺平后,又见她脸颊泛红,牵着它手指不舍得松开,羞赧又鼓足勇气地说。
“可是……丈夫会亲妻子的,你可不可以亲亲我?”
似乎只有这种亲昵举动,才会让她感到安全。
泥巴怪物哪里知道这些,更不知道她所说的亲,是亲哪里。
亲脸颊?嘴巴?还是什么地方?
它面无表情,污泥下的触肢却像是被灼灼烈焰点燃,癫狂且亢奋地涌动,恨不得立即扑过去,缠住她,往她嘴巴里,身体里钻。
只是,它凝聚成的实体,只有身躯,没有头颅,四肢还是触肢变幻而成的。
它之所以不愿凝聚出头颅,是因为一旦有了脑袋,它更容易受到人类情绪的干扰,会像人类一样去思考。
它是神,不是人类。
毕竟它一直厌恶人类的,自然不可能彻底凝聚成人类模样。
哪怕它对眼前少女再特殊,也不可能违背本心。
祝然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人就像是打了霜的茄子,缓缓松开了手指,挤出一抹笑,装作方才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轻声道。
“我睡啦,午安。”
她鼻尖有些酸涩。
挺莫名其妙的。
明明丈夫对她已经够好了,她不该奢求太多的。
在她扯着被子打算装睡之时,湿冷气息缓缓渗入她的鼻息,一个极轻的吻落在了她生着丑陋疤痕的眼睛上。
丈夫的唇和他手指温度一样冰冷,即便如此,祝然依然感觉到全身都在发麻,心脏颤得厉害,怦怦跳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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