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
女子左手撑着脑袋,一对黑琉璃似的眸子斜斜地打量寒凌江,十分漫不经心。寒凌江随意一笑,他已有三分醉意,之前一幕发生的突然,尚未来得及细思就逢场作戏了。
“找的是你?”寒凌江问。
女子眨巴眨巴眼:“不找我,还找你不成?”
她的眼如剪水秋瞳,声音如出谷黄莺。
寒凌江一边饮一边道:“我猜你是逃出来的。”
女子换成右手撑着脑袋,食指轻轻敲击面颊,想了想道:“算是吧。”
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她突然指向那半坛花雕,目光灵动好奇:“我可以尝一下吗?”。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寒凌江略一吃惊,立马笑道:“当然可以,不过有些辣。”随即给她斟了小半杯,又给自己倒满一碗,先行饮下。
女子拿起杯子以袖掩面,伸出舌头嘬了小口,瞬间又收了回去。“咳、咳,确实有些辣。”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真可谓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施粉则白,着朱则赤,寒凌江此生还从未见过如此标致美丽之女子。只是只是,你为什么偏偏在脸上生了三颗大黑痣?寒凌江内心叹道,遂独自饮下一碗,已有五分醉意。
女子倒没在意寒凌江打量的目光,桌上饭菜甚多,大多都还未曾动过,色香味俱在。她略带欣喜地点点头:“看起来还不错,挺好吃的样子。”遂叫小二拿来一副碗筷。
女子对眼前这个好饮的少年酒鬼有些好奇,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是谁?或者我叫什么?”
寒凌江想了想,问:“你是谁?叫什么?”
“我叫小翠,是个丫鬟。”
她立马回答,像练了很多遍。然后挑起小块醋鱼,在嘴里咀嚼了好久才咽下去。又挑了一块虾仁,轻轻放入嘴中,同样是咀嚼了很久。
她的坐姿永远是直的,动作永远是优雅的,咀嚼时永远有一只手遮住自己的嘴巴。这绝不像是一个丫鬟,更像一位大家闺秀。
女子道:“你还可以问我为什么偷跑出来。”
寒凌江问:“那你为什么偷跑出来?”
女子同样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因为我偷了主人的东西呀!你真笨!”
“嘶!”寒凌江倒吸一口凉气,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说“你真笨!”。
这女子凭空出现,上一刻还在躲仇家,下一刻已经开始喝酒吃肉了。自言自语不说还谎话连篇,有你这么端庄淑雅的丫鬟吗?小翠的名字难道已经是全天下丫鬟的统称了?偷了东西跑出来躲债,这到底是哪个神经大条的粗人才能编出来的谎话,骗三岁小孩的吧。
“诶,你怎么不吃菜呢?这些虽然没我家厨子做的好,但也还算不错。哦不,是我家主人的厨子。不是我的。”
她好像说漏嘴了,又马上圆回来。
寒凌江咕噜咕噜豪饮一碗,面色生红,心想这厮喝我的酒、吃我的菜,还敢戏弄你江爷,真当江爷只喝酒不开荤不成?遂正声厉色道:“少糊弄小爷!你到底是什么人!不从实招来我就把你逮出去,还给那厮。”
“我不说,说了你也不信。”
女子不理他,继续点评桌上的菜:“这醋鱼还是淡了些。”
“信不信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快说,你到底是谁。不说,不说我就……”
寒凌江这边尚没比出恐吓的动作,女子就先打断他:“好好好,我说。”
她神色黯然下来,放下竹筷用丝巾拭嘴,黛眉微凝,面容憔悴,再无之前半点光彩。轻轻将鬓角青丝挽在耳后,说起心事。
“其实我生于官宦之家,是家里的大小姐,名叫靖瑶。”
寒凌江点点头,自斟自饮,此话倒合情合理。
“你也看见了,我模样生的并不好。算命先生说我先天命宫带有三颗煞星,许多人都讨厌我。”
“但爹爹和娘亲不一样,他们很疼我。就算那位算命先生说我长大后克父克母,他们还是把我当成掌上明珠,教我读书写字,礼仪行止。”
“我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想着就算其他人讨厌我,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讨厌我也没有关系,我还有爹爹和娘亲。他们对我好,我有他们就行了。”
寒凌江没有之前那么生气。打了个嗝,醉意增至七分。
“这不很好吗,你为什么还要跑出来?”
女子怅然道:“他们虽然爱我,视我如珍宝,但我们家毕竟是官宦之家,爹爹和娘亲都忙着繁杂事务,有时半月都不能见到爹爹一面。家里人不允许我一个人出去,出去时也要带着面纱,怕被外人笑话。
所以我常常只能坐在院子里对着天空发呆,独自想像着这个我还未见过的世界。你明白那种感觉吗?在同一个地方望着天空,一望就是十多年,那里不是家,是牢笼。”
“所以你就逃出来了?”寒凌江问。坛子里的酒已剩的不多。
女子摇摇头,脸上泛起一丝笑容,悲伤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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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没人喜欢的大院子里生活了一年又一年,以为此生了了,终无可恋。然而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个人。”
女子双眼涌现出光,瞬间又暗了。
“那一天我等来了一个喜欢我的人,一个本以为可以托付终生的人。他不在乎我的容貌,不贪图我的家财,他只说要带我离开,去看山,看海,看最美的月亮和最浩瀚的大漠。
他对我起誓,对天起誓,要陪我一辈子,要和我一起见证海枯石烂,天荒地老!我是如此相信他,我为他可以抛弃一切。我的钱财,我的家庭,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因为我已经爱上他了,他已经是我的全部。”
“难道他,背叛你了!?”
女子颔首、苦笑。
“一切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他以前可能是爱我的,但如今爱的却是别人。”
说到此处女子泫然欲泣,寒凌江也为之揪心。
“他对我说对不起,说我们有缘无分,但谁能告诉我什么是缘?什么是分?缘分不过是世人的托词,不过是他冠冕堂皇的借口!从那时起我什么都明白了,他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可他不会知道,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女子已泣不成声,掩面痛哭。
寒凌江饮完最后的酒水,拍桌站起,怒道:“此人当真猪狗不如!你说出他人在哪,我这就去把他提过来。让他对你负责!”
女子摇头,忽地破涕微笑。
“不用了。他和那人的新婚之夜里,我打掉了胎儿,在他们的喜酒里下了毒药。逃出来了。”
寒凌江闻言吞了口口水,又重新坐下:“这,也不失为一种复仇。”
女子以袖拭泪,深吸一口气,压服内心情绪:“刚才那男子就是仇家派来的杀手,要不是公子仗义相助,小女子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寒凌江摆手笑道:“行侠仗义是我辈职责所在,姑娘不必客气。”
女子道:“叫我靖瑶就好。”
酒水喝足,寒凌江反倒没什么胃口了。想着还没给雪儿购置衣物,便欲离去,又见眼前女子楚楚可怜,问道:“不知靖瑶姑娘可有落脚的去处。若是没有,可随我去一处客栈。我与那里老板相熟,留你过夜不成问题。不过眼下我还有一桩要事,如不介意,你与我同行把事办了。我们再一道回去。”
靖瑶一听寒凌江说有事要办,瞬间恢复了神采。好奇问道:“什么事?有意思吗?”她好像对任何事都充满好奇。
寒凌江柔了柔下巴,醉眼一睁一闭,心道这女子和雪儿身材相似,再好不过。
笑道:“去了便知。”
醉意已有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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