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郊野外,江应巧坐在马背上,看着眼前朱墨利落扎起的发尾一晃一晃,有时候会扫到她鼻尖。
“朱墨,你头发挠得我鼻子痒。”
朱墨不吭声,将长发拨弄到胸前。
“朱墨,我下巴上有汗,能帮我擦擦吗?”
朱墨转身,将麻绳换了只手,替她抹掉流到下巴的汗。
江应巧望向旁边的溪水,舔了舔结了血痂的嘴角。
“朱墨,我渴了。”
“……”
她拉动缰绳,马慢慢停下来,朱墨跳下马,将绑着手腕的江应巧抱下来,拉着绳子带她走到溪边的石头上坐下。
江应巧看着她在路边里摘了片宽大的叶子卷起来,去小溪里取水,赶紧动了动被绑的手,趁她背过身上牙撕咬麻绳。
朱墨绑得很紧,一点也不客气,她努力扯了半天也没有松动的迹象。
眼前递来一斛清水,江应巧抬头,见朱墨神色淡淡地看着她,干笑了两声,就着她的手把水喝完。
江应巧见她把叶子随手扔了,问道:“你不喝水吗?”
“在河里已经喝了一肚子。”
江应巧把手抬起来,同她打商量,“其实你不用把我绑着,你有工夫在身还怕我跑?况且我就两条腿,怎么也跑不过那匹马。”
朱墨把马牵过来,牢牢盯着她,回了一声呵笑,“所以我得防着你骑马跑了。”
江应巧叹了口气,小心思被戳破了。
昨晚朱墨说要带她回洪郡,江应巧当场就拒绝了,结果朱墨将刚给她松的绳又绑了回去,一副不容拒绝要强行带她走的架势。
“为何现在就急着回去?我想先回京城告个别。”当时江应巧这么问。
“不能回去,丰王将死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京城,狗皇帝更会看牢郡主,到时候我们想走都走不了。”
朱墨牵走庙外的一匹马,不由分说地将她拉上去,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丰王若死,你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江应巧皱起眉,“朱墨,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们又是谁?”
朱墨上马,淡红的衣袍在大风中猎猎作响,她看着京城的方向,目光决绝而坚毅。
“我们是先二皇子的残部遗军,是誓死守卫天命正统的复兴火种,卷土重来,必将掀翻这王朝。”
朱墨多少照顾她身上有伤,骑的不算快,她们朝阎州动身已经走了一晚上,江应巧也因为这句话想了整晚,被一层一层浪涌拍得心神震颤。
因为那份藏在寒山寺的遗诏,她成了燕帝杀弟篡位的知情者,而现在,因为拥有了云乔的身体,她摇身一变,成为遗军光复正统的重要当事人。
江应巧无法切身体会这些被定义为“叛军”的人,他们有多大的恨意和决心,但她难道真的该承担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责任吗?
江应巧无从抉择,但好在真正的云乔还在,她的灵魂还在,她有那个资格和权力做出抉择。
“我不愿意。”
“说我自私也好,懦弱也罢,一切都过去了。”云乔在她耳边平静道,“燕帝杀了我父皇,我甚至想过要杀他报仇,但让天下再一次陷入战乱,国破山河,我不想去做这些,没有意义。”
云乔的话就像此刻这条潺潺溪流一样,让江应巧被拍乱的心缓缓平复下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朱墨正带马在溪边喝水,听到这句话抬眼望过来,“什么意思?你想开了不逃了?”
江应巧摩挲着指节上的伤口,笑了笑,“嗯,总要去把事情解决掉。”
朱墨耸耸肩,觉得她想得单纯,根本不知道阎州已经在做何种准备,“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事。”
她把马牵回来,拉过江应巧将她举上去,江应巧往后挪了挪位子,伸手朝她示意。
“你现在可以给我解开了吧。”
朱墨目光深深,意有所指,“郡主最近变得聪明狡猾,我可不敢掉以轻心,等到了前面的汇合点再给你松开。”
云乔暗戳戳恼道:“好啊朱墨,以前你都嫌我笨是吧,我还没怪你这么会演呢!”
江应巧皱了皱鼻子,别说云乔,自己也没想到朱墨会是遗军埋伏在身边的暗子,藏得忒好,要不是上次亭山苑刺杀太子时露出端倪,江应巧也不会怀疑到她。
想到这,江应巧就念起了京城里的那个人,本打算要去找他交代清楚所有的事,哪想如今出了这样的岔子。
她咬着嘴唇,也不知道下一回见他得是什么时候,会不会又气得不搭理她了。
朱墨甩动鞭子,马儿骤然加速,江应巧着急忙慌抓紧朱墨的腰带,一脑袋思绪都被颠散了。
“诶!你别突然跑这么快啊,我屁股疼!”
朱墨绷着脸,心里不安定,总感觉后面有什么快要追过来。
江应巧骨头都要颠散了,才到达朱墨所说的汇合点,是一片树干直入云霄的丛林。
朱墨包住手放在嘴边,手掌鼓动发出一种奇异的鸟叫声。
很快,丛林中走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牵着马朝她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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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应巧眉心微动,觉得此人和刺杀太子的刺客身形很相似。
男子走近,才看见他颧骨到下巴,有一条狰狞的刀疤,他朝江应巧单膝跪下抱拳,俯首道:“姚罡见过郡主。”
“当日亭山,多谢郡主拦箭助属下逃脱。”
江应巧心里不是滋味,她本是救朱墨,却误打误撞帮助了“自己人”,这可真是无心之过。
姚罡起身,朝朱墨点了点头,“少统领,穿过前面的荆水界,对面就有我们的人马,可以带我们快速回程。”
江应巧惊讶地看向身前的小丫头,她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少统领,平时在自己身边做婢女真是十分憋屈了。
她回忆朱墨伺候自己的这些日子,靠在她肩上,小声道:“朱墨,你这么厉害,应该肚量也不小吧。”
朱墨反身给她松绑,抬了抬眉,“怂什么,你可是我们的郡主,还怕受不起本统领的伺候?”
面对朱墨的调侃,江应巧默默圈住了她的腰,把脸埋在她后背。
马儿再次奔袭了很久,满目树影木绰,穿梭过一片深林后,视野逐渐变开阔起来。
再行十几里,前方出现一座驿站,不远处便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江河,上面悬着一座木桥。
“郡主再坚持一下,过了前面就可以稍作休息。”
朱墨侧头注意到江应巧闭着眼,以及不太舒服的脸色,放缓了马的脚步,两匹马慢慢往木桥的方向走。
团云压得很低,眨眼间便已遮蔽天日,江岸两边狂风呼啸。
忽然,细微的破空声令江应巧睁开眼,驿站中射出一只旋转着的飞矢,精准命中朱墨这匹马的脖颈,紧接着又飞来一支箭射中姚罡的马。
朱墨提起江应巧的手臂仓皇落地,眉头拧起看向驿站。
居风推门而出,冷着脸拔刀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江应巧微微睁大眼,望着门内的宋归慈拉弦,再次朝他们射来一箭。
朱墨抽出腰间软剑,顷刻间乍现电光火石,劈断了直指咽喉的箭矢。
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看向举着弓的男人,咬牙切齿。
“宋归慈……你怎么知道我们会走哪条路?!”
手中的弓垂落在身侧,从掌中脱落,宋归慈拖着失去行动力的左腿,一瘸一拐地走出来,黑沉的双眸紧紧锁住她护在手边的身影。
“不用知道你们路线,我只用知道你想带她去哪,一晚的时间你们出不了荆水界。”
而他便用最快的速度,等在这条最短路线的必经之路,荆水崖。
江应巧看到他不良于行的左腿时,瞳孔猛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向他走去,却被朱墨牢牢抓住手腕拉了回来。
宋归慈衣服像从湿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数不清的伤口随着方才射箭而裂开渗血,额角的冷汗划过他下颌滴落,他没有拿刀,他甚至提不动刀。
江应巧惊慌地发现,他此刻脆弱的像一张薄纸,在大风中摇摇欲坠,轻轻一折,就再也恢复不了原样了……
居风握刀的指节用力到作响,“大人,求您莫要再动了!”
宋归慈走到驿站外时,身体就已经不允许他再往前一步了,掌心死死捏着自己濒临碎裂的左膝骨,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抬起黯淡的眼,朝江应巧伸出手,苍白的嘴唇轻碰,在说:
“巧巧,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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