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忠诚小心翼翼地将一只镶金描银的檀木匣放在案几上。

    他轻轻掀开匣盖，取出一卷绢帛密函。

    "期盼已久的调查结果，终于送到了。"

    自从权无双下令追查那位被滚油烫伤的宫女起，已过去了整整六十日。

    "查探时日未免太长。"

    权无双抬起俊美的面容，眸中寒光闪烁。

    "属下知错。"

    高忠诚一贯秉持着有错就认、从不推诿的行事作风。

    "查出是何人所为？"

    "回禀大人，此事颇为蹊跷，涉事之人身份不低。"

    高忠诚将密函在案几上徐徐展开。

    "是琼华殿的采薇，淑婉贵妃的贴身侍女。"

    权无双依旧托腮而坐，冷眸紧盯着密函上每一个字迹。

    （这倒是出人意料。）

    "大人，御膳房那边又出事了。"

    一名小太监匆匆赶来禀报。

    林芷若正在御膳房研究新菜品，听闻此事后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

    （又是什么麻烦事？）

    她跟随小太监来到了东宫门值守所。

    只见几名内侍围着什么东西，外圈则站着一群宫女。

    "还好是寒冬腊月。"

    林芷若看着眼前的景象，冷静地说道。

    一具身着宫装的女尸被粗布遮盖着。

    那女子面色发青，湿发贴面，唇色乌黑，显然已经断气多时。

    虽说是溺亡的尸首，但保存尚算完整，只是看着令人不适。

    若非天寒地冻，情况恐怕会更加糟糕。

    御医本该检验尸体，却像个胆小鬼一样躲在林芷若身后。

    这御医当真名不副实。

    据说这具尸体是今早在宫墙外的护城河中发现的。

    从她的衣着看，是御膳房的宫女。

    宫中发生的事不便交由外人处理，故而紧急召来御医查验。

    "小姑娘，能否替我查看一下？"

    御医颤抖着胡须，可怜巴巴地望着林芷若。

    林芷若却不愿接这烫手山芋。

    "恕难从命，我曾立誓不碰尸体。"

    "这倒是稀奇。"

    一个清雅动听的声音突然响起。

    周围的宫女们顿时发出一阵惊呼。

    主角配角齐聚一堂，宛如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

    "参见权总管。"

    （在尸首面前行礼，实在不够体面。）

    林芷若神色如常地望着那位容貌绝伦的青年。

    他身后自然少不了高忠诚，那个总是用恳切目光看着林芷若的忠厚武官。

    "御医，还请仔细检查。"

    "...遵命。"

    御医红着脸，不情不愿地上前查验溺亡女子。

    他战战兢兢地掀开粗布。

    身后传来宫女们的惊叫声。

    那是一位身材修长的女子，脚上穿着一双木屐，其中一只已经掉落。

    她的手指血红，指甲破碎不堪。

    从衣着可以判断，她是御膳房的宫女。

    "你看起来很镇定。"

    "见惯了这种场面。"

    在那繁华的烟花之地，只消踏入偏僻巷陌，便是无人管束之处。

    那里时常有少女惨遭不测的惨剧发生。

    青楼女子虽失去自由，却也因此得到庇护，免受外界伤害。

    青楼将她们视作商品，自然会悉心照料，以延其寿命。

    "稍后再听你详述。"

    "是。"

    林芷若深知此刻插不上话，但也不会贸然开口。

    这是为人处世的分寸。

    （我是不是显得太过冷漠？）

    待御医检查完毕，林芷若细心地为死者盖好粗布。

    虽然这样做已经无济于事。

    林芷若被带到了中门值守所。

    大约是因为御膳总管的房间今日异常繁忙。

    选择此处议事，是为了避免在琉璃宫这种有幼童的地方谈论死亡。

    这种话题确实不宜在有孩子的场合讨论。

    （何不干脆给自己安排个专门的议事处？）

    林芷若向守门的内侍微微颔首。

    "根据守卫的说法，这是一起投水自尽案。"

    他们推测那名女子攀上宫墙后纵身跃入水中。

    这名女子确实是御膳房的下人，据说昨日还在厨房帮工。

    "小女子不敢妄下定论，但此事恐怕不是一人所为。"

    "何以见得？"

    权无双优雅地端坐于案前，声音如玉珠落盘。

    这与他平日里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判若两人。

    "宫墙高耸，无处借力。"

    "此言有理。"

    "就算用带钩绳索，也难以攀援。"

    "当真无法攀爬？"

    权无双试探地问道，这位大总管当真令人难以揣测。

    林芷若本想直言相告，但见高忠诚在侧，只得按下心头疑虑。

    "确有无需工具便可登墙之法，但那宫女显然难以做到。"

    "愿闻其详。"

    想起莲华公主那桩离奇事件，林芷若始终不解她是如何登上高墙。

    凭空攀爬显然不可能。

    林芷若素来对疑难之事刨根问底，于是仔细查看了宫墙构造。

    发现墙角处皆有突出的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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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应是匠人有意为之，踩踏其上便可登墙。

    对擅长舞蹈的莲华公主而言或许易如反掌。

    这很可能是建造时留下的秘密通道。

    "但对寻常女子而言难度极大，更遑论是缠足之人。"

    那些宫女们裹着小脚，穿着精致木屐。

    她们将脚骨扭曲，用布带紧缚，塞入窄小的鞋中。

    在她们眼中，这是美的象征。

    虽非人人如此，但后宫中此风甚盛。

    "你的意思是，这是一桩谋杀案？"

    "小女子不敢妄言，但我认为她是活着落水的。"

    那双血迹斑斑的手，定是在水中挣扎时抓伤的。

    在刺骨寒水中，她该是何等绝望。

    "就不能再深入调查吗？"

    他露出令人难以拒绝的微笑，却让林芷若更加为难。

    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

    "家父曾告诫过，不可碰触尸体。"

    "为何？可是有什么禁忌？"

    厨师难免要接触食材。权无双似在问："难道就没有处理死物的经验吗？"

    "因为人肉也可入馔。"

    林芷若轻声道出实情。

    父亲曾说："我不知你的好奇心会到何种地步，但既然终有一日要接触，不如留到最后。"

    他甚至直言，若林芷若涉足此道，怕是连盗墓掘尸的勾当都会做出来。

    林芷若很想反驳"我还有基本的良知"，但终究谨记父亲教诲。

    事情就是这样。

    权无双与高忠诚听得目瞪口呆，相视一眼后连连点头。高忠诚更是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林芷若。

    这实在太过羞辱，林芷若强忍怒意。

    暂且不提这些。

    （到底是自尽还是他杀？）

    林芷若从未想过寻死，也不愿死于他人之手。

    若是死去，就再也无法品尝新的美味佳肴了。

    如果非要死，她倒想尝尝未曾品过的珍馐异味。

    （究竟该选什么样的美食呢？）

    正当林芷若沉思之际，权无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你在想什么？"

    "回总管，小女子在想，若要赴死，该选什么样的美味佳肴。"

    林芷若如实回答，权无双眉头紧锁。

    "你想寻死？"

    "小女子不敢。"

    权无双摇头，似乎觉得莫名其妙。不懂也罢。

    "因为人的死亡是无法预料的。"

    "确实如此。"

    权无双露出寂寥的神色，或许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权总管。"

    "何事？"

    权无双疑惑地看着林芷若。

    "若总管要处决小女子，可否让小女子亲手烹饪最后一餐？"

    权无双扶额长叹。

    "为何突然说这个？"

    "若小女子有何过错，是否由总管定夺？"

    权无双不知为何显得很不悦，目光如炬地盯着林芷若。高忠诚在一旁面露忧色。

    （难道我说错什么了？）

    "小女子僭越了，罪该万死。届时不论是绞刑还是斩首，都任凭总管处置。"

    "你误会了。"

    权无双的表情已不是愤怒，而是惊讶。

    "因为小女子只是一介厨娘。"

    平民与贵人之间的差距，这与对错无关，只是世间常理。虽然这种常理有时会被打破，但在这太平盛世，恐怕没人愿意见到变革。

    "犯一点小错就要丢掉性命。"

    "我不会那样做。"

    权无双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林芷若。

    林芷若摇摇头。

    "不是总管会不会这样做，而是总管有没有这个权力。"

    权无双有处置林芷若的权力，而林芷若却无权反抗。仅此而已。

    权无双面无表情，神色莫测，似乎在权衡什么。林芷若也无心揣测，只觉得自己或许打扰了他。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见权无双与高忠诚都不再说话，林芷若觉得自己已无事可做，便行礼告退。

    后来，她听说那位死去的宫女曾参加过前些日子那场毒杀风波的宴席。

    而且还找到了一封看似真实的遗书，于是此案就这样以自杀结案了。

    林芷若站在厨房里，手中的菜刀有节奏地敲击着案板。

    （那封遗书，真的是她写的吗？）

    她想起那双血迹斑斑的手，那些破碎的指甲。在冰冷的水中挣扎时，那种绝望与恐惧，她一定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

    "芷若姐姐，你在想什么呢？"小翠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没什么，只是在想今晚该做些什么菜。"

    林芷若微笑着回答，手中的刀却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那个死去的宫女，到底知道了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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