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千莫珏痛呼出声,我心里有些歉疚。但我并不是故意如此,我只是惊慌羞赧。因为方才余光瞥见秦岭淮端了稀粥正要进来,我顾不得千莫珏话还未说完,只得将压在我身上的他用力推开,迅速起身退到了一旁。
“主子!”秦岭淮紧跑几步,将托盘往木凳上一放,扶起已滚到地板上的千莫珏。
秦岭淮将千莫珏扶到床榻上重新坐好,刚要开口询问伤势,千莫珏抬手制止了他。秦岭淮只得闭上嘴,端过来稀粥恭敬地递上。
千莫珏竟有些恼意地瞪了秦岭淮一眼,随后他干咳两声,顺势接过那碗稀粥。但不知是不是手一时无了力气,碗险些在他手里摔了。幸好秦岭淮及时捧住,将碗接了过来,“属下喂主子喝吧。”
“多事!”千莫珏脸色更是不悦。
秦岭淮愣了愣,旋即如有所悟般地忙跪下道:“主子,属下还要去外面巡视,只得先退下了。”秦岭淮起身却是又走到我面前,将碗小心地塞到我手里,有些嬉笑地道:“还是有劳碧尘小姐将这粥喂给主子吧。”说完,麻溜溜地疾步离开,还顺便将房门给带上了。
房间里又归于平静,空气里缓缓弥溢起了饭粥的淡淡馨香。
“我这手臂没有力气,此刻腹中又饥得紧。”千莫珏右手按压着左臂,却是没有抬头看我地说道,“你......你可否......”
看在他确实重伤在身的份上,我且喂他一碗粥好了。没等他吞吞吐吐说完,我已坐在他旁边,拿了汤匙递到他嘴边一勺。
千莫珏看着我,怔了怔,眼里却掩藏不住地荡漾起了笑意。他张嘴一口咽下,却皱了皱眉,有丝委屈地道:“有些烫了。”
谁让你囫囵一口吞下!我心里埋怨着,但再舀起一匙我便先轻轻吹了八九下,再递到他嘴边。
这次千莫珏倒细嚼慢咽了,只是等咽下去,他仍皱了皱眉,“又有些凉了。”
果然是金贵的主儿,真难伺候!
我忍住要修理他的冲动,再舀一匙,心里默数着只吹五下,比上次少吹几下,温度该是刚刚好了。
“烫了。”千莫珏挑了挑眉。
他是在考验我掌握火候程度的能力么!我就不信达不到你满意!
吹六下,应该没问题了吧。
“凉了。”千莫珏仍是不满地摇了摇头。
......“烫了!”“凉了!”......如此反复了几次,我终于按捺不住耐心,将汤匙往碗里一摔,对千莫珏怒目而视。
千莫珏看我生气的模样,竟有些理直气壮地辩驳道:“你夫君伤成这样,你该是好好心疼的。”
我倏然一惊,其实他不过只是想让我这个妻子对他好一些罢了。
但他这反复无聊的做法,当真是幼稚了些。我望着他此时眼神里那丝不易察觉的乞求,稍稍起身,在他的薄唇上轻啄了一口。
看着他怔住的神色,我仍装作生气地道:“你若是不担心我也中了毒,你且如此闹下去。”
我将整碗递了过去,如我所想,千莫珏乖乖地接过,几口喝了个干净。
接过他手里的空碗,我将另一碗粥端来,打算让他继续喝下。
“你的。”千莫珏淡笑了笑,“总是觉得你也空着肚子,所以才让秦岭淮准备了两份。”
但我却觉得,他是因为怕我饿着,才让秦岭淮去准备了饭粥,他自己饿与不饿倒不重要。
不过,这一天一夜除了早上吃了些饭菜,腹中确实早已消耗得没了东西,这会儿当真觉得饿得慌。
“可要夫君喂你?”千莫珏问道,却是看着别处。
我又没有受伤,何须他来喂!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只是想到这样互喂的方式当真太油腻了些,让人觉得怪难为情的。
我摆摆手,拒绝他的提议,自己躲到一边去喝,总不能让他瞧见我“不成体统”的吃相吧。但我知道,喝粥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深夜里还是出卖了我的“矜持”,因为我瞥见了千莫珏时不时无奈摇头的模样。
我突然想起伊心和柳儿还在府外为我担心着,便告诉千莫珏我要去带她们进来。可他紧握着我的手,不允许我离开他的视线,只吩咐守卫先将伊心和柳儿安顿好,让我就歇在此处。
歇在此处?
千莫珏平躺在床榻上,用手掌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直直望着我。
我扭捏着退后两步,“我守在床边就好。”
闻言,千莫珏的眸子沉了沉,“过来。”
且听他的吧,不就是睡在旁边么,反正我与他已是夫妻,还怕别人笑话不成。不再扭捏,我脱掉鞋子,爬到他身边躺了下来。
望着屋顶黝黑的一片,我能感受到身旁他轻微的呼吸,那么近,近得我的心跳咚咚咚直响,近得全身随着那每一下的跳动里都尝到了丝丝甘甜的味道。
千莫珏也一样望着屋顶,静享默然。片刻后,他的右手寻到我的左手,紧紧握住,“自你离开京城后,于我再无一日安稳之觉。今日,终于可以安心一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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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侧头瞧他闭上了眼,那神情里尽是难以名状的疲累,和附在疲累之上的一抹舒然的笑意。我无话,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于他如此,于我,今日也该是久违的好眠了。
......
天明,我还是早早地醒了过来。翻身坐起,发现身旁的千莫珏竟熟睡得像个孩童。受伤使他耗损了不少元气,一时半会怕是休息不过来。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见他并未被吵醒,便径直出了房门。
问了守卫得知了伊心和柳儿的安顿之处,我便火急火燎地奔了过去。她们俩一夜未睡,早已在房中坐立难安,正商议着不顾守卫的阻拦去求见廖无钰允许她们见我一面。如今看我平安无事地站在面前,她们总算放下了悬着的心。
见到了她们,便想起了决绝上路的姬希。我心中竟有稍稍的宽慰,幸好姬希不顾我那“两日”之言上了路,不然我怕是真要失约于她。千莫珏重伤如此,我当真不能随意丢下他离去。但今后究竟是去是留,我已打定了主意——去南夷国!但等完成了自己的信诺,我定是要回到千莫珏身边的。
对于我如此主意,千莫珏怕是不会答应。我只能寻机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他听,以求说服他同意我的决定。只是免得他动怒加重了伤情,还是等他身体好一些再与他一谈吧。
带上伊心和柳儿,我去见了秦岭淮,询问他千莫珏养伤期间应注意的饮食。他一五一十跟我讲了上官道人解毒后对他叮嘱的某些禁忌,还顺便说了一件重要的事。一大早廖老爷子便启程回京了,但让廖无钰留了下来,负责千莫珏的安全。
秦岭淮说,廖老爷子先行,是想早日回到京城,详细地向皇上禀报四皇子遇刺之事,以求尽快抓到幕后主使。他说,当时行刺的杀手眼看要被抓时,都毫不手软地自行了断了。而那些被带回来的贼匪不过是被人利用了,于行刺之事根本毫不知情。
对于幕后主使,我暂不关心,只是琢磨着另一件事。廖老爷子当初是立了军令状要将千莫珏带回的,如今只身返京,且不说他的老脸往哪儿搁,除了要上禀遇刺之事,他怕是为千莫珏的拖延回京正好寻个再合理不过的理由,也为耽误婚期寻了个借口。他还是不肯接受我成为千莫珏的妻子吧?
不止是他,包括雎妃娘娘,洛离、大夫人、洛碧卿一家,怕也是没有一个人肯接受。尤其那个信亲王千莫煜,早已防患于未然在我的身体里种下了血蚕。想到今后我与千莫珏在一起的艰难之路,我不禁暗暗叹息。但叹息归叹息,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思想也不是白有的!只要我与千莫珏心意坚定,何难也该是能摆平的。
从秦岭淮那里出来,我带着伊心和柳儿又来到了荷花塘。想着要为千莫珏补一补身子,采些荷花,做一道清汤荷花鸡。
我与伊心、柳儿沿着塘边好不容易才采到了两朵荷花,就见武义急匆匆地跑来,带着满头的大汗。
“碧尘小姐!主子胸口不知怎的痛得厉害,你快去瞧瞧吧!”
我心头一颤,慌忙往前奔。悬着的心到了嗓子眼,却是理智地对追在身后的武义问道:“可去请了大夫?”
“主子不让去请大夫,只让属下们来寻碧尘小姐!”
我的脚步蓦然顿住,千莫珏该不是又胡闹吧?但很快我便又超前赶去,心里还是怕有个万一。
匆匆来到院子,我远远地便从敞开的房门看到了正来回踱步的千莫珏。只是武义忽高喊一声:“碧尘小姐来了!”千莫珏不及回身,赶忙扶住了身旁的梁柱,脊背顿时显得颤颤巍巍。同时,他还将右手按在左胸口上,似乎疼痛得难以忍受,只得微微屈背缓解。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果然是装的!但我没有拆穿他,只是走到他面前,配合地问道:“可是心口疼?”
千莫珏点了点头,竟有些哀怨地看着我,“方才你去哪儿了?”
我举了举手中那两朵绯红荷花,方才心急竟一路攥着它们而来,“本打算给你做道美味,不过今日怕是做不成了。”
千莫珏对我似是失而复得的珍宝,竟忍不得我半刻离开。罢了,清汤荷花鸡他日再做,只吩咐武义让厨房炖些营养鸡鱼来,让伊心和柳儿一块跟着去,盯着厨房用才新鲜些。
我望着千莫珏看我的眼神,轻笑道:“不疼了?”
千莫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回话,径自回到床榻上去休息。
我将房内本来放画轴的一个细长瓷瓶腾出来,擦拭干净,灌满清水,将那两朵荷花插了进去。摆弄好荷花最美的姿态,我静静欣赏了片刻。
未回头,我勾起唇角,对千莫珏说道:“你若是无聊,我便寻些书来给你。”其实,我隐去了下半句没有说,“不必一直盯着我看。”
顿了片刻,千莫珏出声道:“是无聊了些,但上官道人曾嘱我肃毒期间不宜劳累,书,他日再看也罢。”
你是病人,且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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