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了整整一日,过了碧水关,穿过风行岭。
夜半时分,一行人抵达了一个镇子,决定停下来歇息一晚。第二日过了关口便是上京。
侍从在小镇上找到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酒楼,邀请世子下去休息。
昭文站在马车旁,满心期待地准备扶世子下车,可却听世子说,“你先进去吧,我稍后自己下去就好。”
片刻后,世子又说,“房间须得大些,最好有隔间。”
昭文不明所以,寻声问,“世子可是有什么不便?奴才扶您下来不好吗?”
世子的声音虽不大,却不容置疑,命他快去。
整整一日,世子都没有让他上过马车。
昭文心里酸酸的,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否碍了世子的眼,忧心自己照顾不周,害公子险些被歹人掳去,不会到了上京就将自己赶出侯府吧?
怀着忐忑的心,昭文要了酒楼最好的上房,并亲自铺好绮罗云锦,回头再去马车上想殷勤地接世子下来,却见马车上已经空了。
昭文愣了神,找了几圈儿,听侍从说世子已经上了楼。
这让他一愣,连忙又跑到顶层的厢房,在门口敲了许久的门,却听世子淡声说,“有什么话就在外面说吧。”
昭文更加惶恐,问世子想要吃什么,需不需要他进去斟茶,或者伺候世子更衣。
得到的一律是否认的答案。
昭文登时露出天塌了的表情。
片刻后,屋内再次传来世子温润的嗓音,“劳烦你把店家的菜谱拿过来。”
昭文依言照世子的吩咐去做,回到楼下,端着一托盘木牌菜谱急忙跑上楼。
他敲门后,门仅开了一道缝隙,世子伸出一只手,骨节修长,苍白如玉。
接过托盘,“哐”的一声轻响,门在自己面前关上。
昭文忐忑极了。
世子这是怎么了?
屋内,唐玉笺一个一个仔细地看牌子,挑了几个出来。
其中捏着姜丝蒜末豆腐爆牛肉的片子,一番犹豫,指着最上面的两个字摇了摇头。
于是昭文便看见世子推开门,温言点了几道菜。
认真的叮嘱他,“姜丝蒜末和香荽不要有。”
顿了顿,又补充道,“其中鱼片烩炙前先用小火煎上片刻,至两面金黄即可。”
昭文面色一凛,认真记下。
世子神情也有些微妙,似是很少在口腹之事上提要求,有些难为情地说,“有劳你了。”
“世子别这么说!”
楼下的雅间里坐着相府林姑娘和她的婢女。
见随从拿着木牌子下来,林府的婢女上前问,“世子为何一直不下来用膳?”
昭文闻言道:“世子身体不适,要在房内用餐。”
那婢女一愣:“世子身体仍然抱恙吗?”
昭文不知该说什么,他也觉得奇怪,世子行事贵重端方,光风霁月,出门的衣衫皆有奴婢熏香,极少有闭门不出的情况,更遑论在寝居内用膳。
林玉婵转过头,目光凄凄,昭文支吾一声便跑了。
婢女站回林玉婵身后,低声道,“小姐,这安平侯世子身体未免也太病弱了些。”
林玉婵缓缓摇头,“你不懂,世子大概是在躲我。”
她与云世子原就没有太多可能,上京中有太多女子都对他虎视眈眈。当今圣上是他亲舅舅,还深受太后的宠爱,***和安平侯留下的家产无数,世子更是人品贵重,世间少有。
明明这一路上多的是单独相处的机会,两人也刚一道从偏远的山寺里出来,分明是拉近距离的绝好机会。
不止是家父的提点,她自己……也钦慕世子已久。
若是真能成就佳话,到时候父亲定能请得圣上给他们赐婚。
可没想到,她救了他一命,也没能改变什么。
自幼年起,云世子便对所有人都疏离冷淡,唯独对她还算温和,两个人甚至说过几次话。
依稀记得在她豆蔻之年,世子曾主动问过她,名字里的玉,是哪个玉。
从那时起,林玉蝉一直觉得自己在世子心中是有些不同的。
别人都以为他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却不知道他们的关系生疏到,去年宫宴上相遇,世子甚至不记得她是谁。
林玉蝉沉默着,有些食不下咽。
三楼厢房,一道道菜按照世子要求送了过去。
世子仍旧没有让人进门,折返几次,亲自一一将菜端了回去。
咔嗒一声,门又一次关上,昭文站在门口,和一同端菜上来的侍从面面相觑。
房间内,唐玉笺娴熟的摆出了自己的陶杯和软垫,甚至还备了筷子碗碟,可见她对待进食这件事态度十分认真。
云桢清含笑摇头,提起杯盏给她往陶杯里倒了茶。
小姑娘十分自然地接过,道了一声谢,举止率真自然,明明不像规矩繁多的世家大族规训出来的千金贵女,却又透出习惯被人照顾的态度。
想必,曾经她也被人养得很好。
云桢清坐在她身侧,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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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姑娘家同桌用膳,多少有些的不自然。
两个人共处在一个房间时,他总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的模样看起来已经及笄,雪色的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在脑后,仔仔细细地拿出一张小帕子,将嘴上的口脂擦干净,露出原本淡粉色的唇瓣。
这十年来,她的容貌并无变化,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仍是这样。
云桢清想起他曾听人说过,亡魂会维持离世时的模样,若是早早便去世的人,便会一直保持年轻的样子,不再老去。
唐玉笺正仔仔细细地挑着鱼刺,忽然感觉气氛不对。
抬头时发现,一旁的公子眼神变幻,似有怜惜。
好奇怪。
唐玉笺一头雾水。
难道是看她挑鱼刺太辛苦了吗?
她看着碟子里碎成渣的鱼片,摊开手,“要么你来?”
没想到公子竟真的一手斯文的抬起衣袖,认真的挑起鱼刺来。
“……”不是吧。
唐玉笺拧眉,这人好奇怪。
鱼片是按照她的要求烩的,煎过一遍后再熬出来的鱼汤呈乳白色,入口香醇。
牛肉也是按照她的要求爆香的,用姜丝蒜末细细地煎出油,又将渣子撇去,只留了香味儿在里头,吃起来格外可口。
唐玉笺又一次赞美人间,边吃边点评,“好吃,牛肉不老不柴,鱼片鲜嫩滑润。”
云桢清含笑,手中的杯盏。
唐玉笺百忙之中回头说,“这茶水你别喝了,店家在里面放了曼陀罗花,还有乌头,有点奇怪的味道。”
云桢清手顿住,面色微变。
紧接着便听见外面传来‘咚咚’几声重物倒地的闷响。
唐玉笺抬起头,“什么动静?”
“……”云桢清单手抵唇,示意她小声,转眸看向木门,眼光沉下,“曼陀罗和乌头,是蒙汗药的原料。”
唐玉笺挑眉,咦了一声,“那看来外面的茶水也放了?”
云桢清已经无声起身,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
看着他的动作,唐玉笺恍然大悟,“这是家黑店。”
门窗上不知何时戳破了一道小口,细长的竹管探进来,缭绕着淡淡的烟雾。
等发现时,云桢清察觉自己半边身子已然麻痹。
唐玉笺一脸紧迫地将盘子里挑好刺的鱼片慢慢吃干净了,起身拍了拍手。
推开门,敲晕了门外正捏着竹管放烟,一脸错愕地看着她的店小二,抬步走了出去。
“小心……”云桢清气息凌乱。
可她的身影已经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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