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天刚微微亮,江与彬与惢心便已将所有东西搬上驴车。
“没有了。”惢心环顾着这间住了好些年的小院子,眼中并无半点怀念。
“没有了,我们走吧。”
“走,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夫妻二人离开得悄无声息,完全没有惊到屋中熟睡的如懿。
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之中,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
“惢心。”直到日上三竿,如懿才缓缓从睡梦中醒来,她沙哑着嗓子呼唤惢心,却半天都没有一点回应。
屋中的炭火因没了惢心的看顾而早早熄灭,京城的冬一贯严寒,如懿刚起身坐着便很快冻得不行。
干净的木桌上还放着几两碎银,惢心到底还是顾念了几分旧情,为如懿留下了些银钱。
这院子他们租到八月,若是如懿肯努力些,日子也是能过下去的。
不总念着想过百姓那普通的生活吗?如今往后如懿要过的,就是普通百姓的日子。
岁月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惢心眉眼间满是皱纹,紫禁城中金尊玉贵的主子也满头华发。可唯有如懿,这些年下来,却瞧着越发年轻动容。
如懿踮着脚尖,慢慢挪到桌边。她捏过那干瘪的荷包,眼中难得满是茫然。
可她很快又微微一笑,想来是惢心出门为她采买头油和胭脂了吧。
她一贯人淡如菊,面对这样的场景也不急不躁,反倒无趣地撇撇嘴,随后便又扯过本《墙头马上》回到了冰冷的被褥中。
泛黄的纸张一页页翻过,如懿看得兴致勃勃。
肉嘟嘟的手指塞在好不容易才偷出宫的古铜护甲中,她随意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向前想捏一块糕点。
这是惢心每日都会为她准备好的。
一壶清茶,一碟糕点,这是废后乌拉那拉氏在民间也要保持的体面。
可如懿却摸了个空。
她长叹一口气,心中有些怪惢心出门采买竟也不提前为她准备好吃食。
“等到惢心回来后,我要与她说一说。”如懿自言自语道:“她能嫁给江与彬已是极好的了,若是在家中不好好操持,怕是江与彬日后也会不满的。我得多为惢心打算些才成啊,能嫁给太医了,也是很好的。”
“惢心曾经受了伤,正好江与彬在家就能为她治好。”
直到夜幕四合,依旧没人回来时,如懿终于有些急躁了。
她干瘪的肚子“咕咕”作响,粗短的五指不停地揉着发痛的小腹。
如懿又渴又饿,却依旧没有半点自己动手生火做饭的意思。
她是后族出身,哪怕曾入冷宫,都没有干过半点粗活。
“惢心究竟去哪了?”如懿将空空的厨房翻来翻去,只有土灶上还剩了半碟泡在玫瑰醋里的烂饺子。这是如懿一时起兴调馅包得,味道之怪实在难以入口,惢心这才丢下了。
受不了这让人恐慌的饥饿感,如懿见四下无人,终于害臊地吞下了这碗冷饺子。
明明柴火和火折子就在身后,可如懿却不愿意动动她那精贵的手指。
第一日还好,如懿摸着半饱的小腹,靠睡觉压下这饥饿感。
可第二日,第三日的饥饿接踵而至,打得她头昏脑涨。
直到这时,如懿依旧没想到要去找一找惢心。
如懿呆滞地守在这院子中,她攥着那荷包,嗅着外头飘来的菜香,忍不住咽着口水。
她没有半点外出采买的想法,在如懿心中,这些低贱的活计都是奴婢做的,若是她去做了,岂不是伤了她的体面?
她在后宫中已是受了许多折辱,难道出了冷宫,还要受着这种羞辱吗?
可她忘了,她心心念念的百姓生活,就是这样的。
这活哪里不卑贱,哪里是羞辱?这样简单平凡的日子正是百姓想要的。
撑到第四日,如懿吃光了家中所有的食物后,她再也受不了了。
污糟油亮的发丝上随意插着几根银簪,曾经精致的妆容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两团酡红随意地挂在大大的鼻子两边。如懿捏着发暗的衣角,她不小心将醋倒在上面,只等着惢心回来清洗。
“这个怎么卖呀。”看着刚出炉的烧饼,如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嘴角挂着一抹爱怜的微笑,像当年在江南买条头糕那样老练道:“给我拿几个吧。”
烧饼摊主瞧着这个奇怪的女人,赶忙塞给她几块烧饼,不耐烦地挥着手叫她快些走。
如懿不解歪头,她认定这人品性低劣。身为女人如此粗鲁,只怕会让夫君不喜。
如懿体贴温暖,她想要说两句教教这个可怜的女人。谁想的这摊主出摊前才因琐事和夫君吵了几句,此时正是烦得时候,见如懿什么都不知道就上来谴责自己,当场就拿着扫把把人打走了。
不知何时粘上扫把的鸡屎糊了如懿满身,恶臭之气扑鼻而来。
摊主愤怒地抢回自己卖出的烧饼,将如懿给的那枚铜钱随意丢在脏水中。
“滚远点!”
如懿只能落荒而逃,她捏着袖子,“哒哒哒”地跑出巷子,就连装钱的荷包丢在地上都没注意到。
路边的乞丐眼疾手快摸到那荷包,他装作不经意地瞥了眼周围,见没人注意到自己,赶忙揣着钱跑远了。
一下子失去了所有银钱,如懿却依旧不慌不忙,反正她已经买了些吃食,定能等到惢心回来的。
她最是淡然洒脱,不过是银钱罢了,等到惢心回来,自然不会少她那份。
可七日后,惢心依旧没回来。
如懿总算慌了,她的脏衣服堆满了屋子,油腻的长发日日发痒,就连身上都萦绕着一股馊臭酸味。
她找不到惢心了,周围的邻居本就看这个来投奔的懒货不顺眼,压根没人愿意搭理她。
如懿好不容易摸到府衙,可还没等她亮明自己乌拉那拉氏的身份,就被面相凶恶的男人拿棒子打了出来。
棍棒打得如懿抱头鼠窜,在这一刻,她所有的体面荡然无存,只像个可悲的老鼠一般府衙门口哀嚎尖叫。
打她的人本就上头有人照拂,看她衣衫简陋,说话又前言不搭后语,更是肆无忌惮地施展着暴力。粗粗的长棍落在腿上,清脆的“咔嚓”声后是如懿尖锐的哀嚎。
她的腿骨裂了,正如当年的惢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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