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笙表情如常,手指却捏住了衣角。
温礼晏把她的动作收入眼中。
“章柘,你先退下吧。”
“是,陛下。”
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了,温礼晏叹了口气。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着头,长长的睫羽垂落下来,就让昀笙读到了万分委屈。
好像雪哥儿和她闹别扭时候的模样,小脑袋别过去,胡须一颤一颤的,爪子还往你衣服上踩两下,但就是不看你。
她又是心虚,又是内疚,又觉得有点被可爱到。
“昀笙不想说就算了吧。”温礼晏道,“只是,别骗我好吗?”
“……”
她本也不想瞒着他的,可是谢砚之却说陛下身边太多眼睛,容易被察觉。何况他大抵是想做成了此事之后,再当作投名状献给陛下的……
若是实话说了,会不会影响谢砚之的计划?
“陛下为什么这么问?”
温礼晏将手伸出来,抚摸着她的头发:“你身上,有荼芜香的味道。”
荼芜香是波戈国的贡品,香味特殊,弥月不绝,不是一般人能用的。即便她身上还沾染了许多药味,却还是掩盖不了那丝特殊的味道。
温礼晏的生母便擅长调香,他自己也对香料颇有研究,一闻便猜出来,昀笙离宫是去见了什么人。
而他上一次闻到这香的味道,是万寿日天鸢楼的宴会上,谢砚之上前贺寿的时候。
昀笙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忽而想到了药庄中暗室里,那人和自己紧依的模样。香味大抵就是那个时候沾染上的。
“你今日,是去见他了。”温礼晏的语气并不是询问,而是叙述。
“是。”昀笙跪了下来,闭上眼睛,“请陛下降罪。”
“你以为朕是怀疑你和他勾结,对朕不忠才生气吗?”温礼晏见她这样,咬了咬牙根。
他从来没怀疑过这两个人身为臣子的忠心。
毕竟自己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傀儡,昀笙这样贴身的司药官,谢砚之这样手握军权的大将,想对他做什么,早就做了。
他生气的是……
“是我不好。我拒绝了他,原不该和他单独见面,也没有对你坦诚。”昀笙握住他的手,把脸贴在他温暖的掌心,“季师父说,你近来病情正是要紧的时候,不能多劳神。我便想着,等事情有了十成的把握后,再和盘托出……是我错了。”
温礼晏轻抚着她的脸。
她的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柔和,看他的眼神也一如既往。
可是那荼芜香不断地萦绕在周围,挥之不去,让他心烦意乱,难以抑制。
有什么灼热的、躁动的、暴虐的情绪,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滋生出来,仿佛毒苗受了养分,疯狂地蔓延着生长出来。
“陛下?陛下!”
温礼晏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将她的脸捏得发红。昀笙仰视着他,无辜的眼睛显得楚楚可怜,让那负面的心思愈发喧嚣起来。
他连忙把手收了回来,掩饰那些异样。
“朕知道你心里为崔大人的事情着急,可是人在情急之下,就容易出现纰漏。”温礼晏叹息,“今日若不是朕闻到了你衣服上的味道,而是别人,会怎么样?”
昀笙怔然。
“陛下,您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侯爷,这可不是她的嘴不够紧,是陛下太聪明了。
反正您迟早也是要给陛下一个惊喜的,现在陛下提前知道,也是免得你们君臣隔阂,是不是?
“是。”温礼晏声音低低,“朕知道你为什么见他,和他在查什么。只是人一心望着前面,就可能忘了脚下的石子。昀笙,千万戒急戒躁。”
昀笙说不出话来,在他的目光下有些无地自容。
她意识到自己也犯了一个错:太小瞧陛下了。
因为亲眼目睹着他的痛苦和挣扎,便把他放在了一个任人宰割的位置。却忘了韬光养晦本身就是一种强大。能够在病痛和太后的监视中,坚持这么多年,不让人怀疑,也需要难以想象的毅力和智慧。
陛下若真是一无所有,便不会允诺帮她给爹翻案。
是她太心急了。
“下官明白了,多谢陛下提醒。”昀笙道,“只是我真得害怕,怕真相没有重见天日的那天。陛下,我该怎么做。”
“继续做你想做的,只是——”温礼晏顿了顿,“别再单独见谢砚之了,直接用书信更为妥当,朕会教你一种北定军往来密文的书写方式。”
“北定军的密文?”昀笙诧异。
温礼晏好笑:“怎么,你以为,朕只会吹笛子不成?”
“没有没有,只是太惊喜了!不过这种传递军情的密文,陛下教给下官,真得没关系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况掌握了密文,密钥却是随机可变的,只掌握在传信两边人手里。一者变则千变万化,并不会泄露军情。”
“好!”
“不过,昀笙,你不觉得……”温礼晏忍不住道,“虽然你看上去畏惧他,其实心里很信任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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昀笙犹豫:“下官只是觉得,不论私德,侯爷做事还是一言九鼎的,不是反复无常之人……”
她没说下去。
是啊,她怎么就那么确信,谢砚之不是反复之人呢?
明明他们根本没有打过多少交道,明明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她还惧怕他一箭射杀了自己。
可现在,莫名其妙的,她就觉得他不会伤害自己,也会不留余力地完成和她的“交易”。
甚至敢独自去见他,和他共处一间暗室。
之后几日,昀笙便一边做事,一边跟着皇帝学习密文,偶尔想到皇帝的那一句发问,却始终没想清楚为什么。
或许,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人一打起交道,就不由自主地信服吧。
就在这个时候,高明泰手下的人,收到了一条线索,关于那个试图偷出皇帝脉案的小宫女纤月。
原来,这个纤月家里穷苦,在她五岁的时候便把她卖进了宫里,所以她和家里人没什么感情。
反倒是一位从纤月入宫的时候,便对她颇为照顾的姑姑,被她当成了家人。
那位姑姑后来年纪大了,便被放出宫,又嫁人生子。谁知道却遇人不淑,因为一直没能生下儿子,被婆家厌弃。她那个不成器的丈夫,不仅赌完了她在宫里攒下来的家私,还想把她卖了。
纤月得知此事,找了一个机会出宫,借着看望姑姑的名义,给那赌鬼下了毒。
然后带着姑姑逃离了出去,还把她安置在了其他州府中,给她银子让她做起小生意。
一桩不难查证的人命案,为什么纤月却能安然无事,为什么当地的官员就这么把案子压下去了呢?
因为纤月的背后有个不得了的靠山,轻而易举,就帮她掩盖了罪行。
“陛下,纤月和吏部尚书饶青有私情,这个女子在外地的宅屋门面,都是饶青给她置办的。”章柘将宣理司的卷宗汇报上来。
温礼晏正在提笔练字,上好的金潜纸被抚平,墨汁行云流水地绽开,字如飞鸿戏海,云鹤游天,体态宽博,意态却天真。
乃是一个“忍”字。
听完章柘的话,他放下笔:“饶青?”
“是。”
饶青可是萧家的左膀右臂,当年就是萧君酌的门生爱徒,入了六部之后,更是帮萧君酌拉下来许多政敌。萧党能够在短短几年,发展到如今遮天蔽日的地步,饶青在前朝功不可没。
“你猜,高明泰会怎么处置这件事情?”
阉党和萧党的隔阂已经种下,如今抓到了萧党这么大的把柄,高明泰的处置,也彰显了太后对萧党的态度。
章柘:“陛下……不生气吗?”
“有什么好生气的。”温礼晏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温和模样。
惦记着他性命的,何止饶青一人,只是他倒霉,被抓住了而已。
他们要是规规矩矩,他哪里有机会隔岸观火,甚至火上浇油呢?
温礼晏将那个“忍”字看了又看,还算满意。
这几日教昀笙密文的时候,她还和自己撒娇,说想要陛下的墨宝,不如把这个送给她?
就在这个时候,太监通传道:“陛下,苏昭容前来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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