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春寒料峭。
昀笙跪在盛宜殿前,瑟瑟发抖,小脸都发青了,双膝几乎没有直觉。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约传来一声咆哮:“你们都是死的吗?快!还不快把崔女官扶起来!”
被人扶起来的时候,崔昀笙已经浑身僵得不能动弹,两只腿直直瘫了下去,最后是被人扛回自己的房间的。
昀笙学到如今,也知道如何处理,让交好的小宫女帮自己抓药,又尝试着针灸。折腾许久总算觉得好些,昏昏沉沉睡过去。
只是腿上难受,到底睡不安稳。
夜半的时候,隐隐约约感觉身边有人,猛然惊醒过来。
“谁?”
烛火明明灭灭,映出榻边熟悉的身影。
昀笙定睛一看,来人提着一盏琉璃灯,明黄中衣,长发披散,正将一只手放在自己额头。
“陛下?”
温礼晏将手收回:“朕吵醒你了?”
“……”昀笙怔然地望着他,摇了摇头,“陛下,您怎么来了?”
他低咳了几声。
“朕知道得迟了,让你受苦了。”
本以为萧贵妃只是要让昀笙伺候,已经阻止了,谁知道她竟然让昀笙跪在台阶上足足两个时辰。
偏生因为她没走,兴庆宫的人也不敢通传,生怕被迁怒。
直到温礼晏唤昀笙,才得知此事。
“还疼吗?”
昀笙摇头:“还好。”
温礼晏伸手将她被子掀开,捋起裤腿,便看到膝盖上一大片青紫,十分瘆人。
他从衣襟里掏出药膏来,倒在手上,往伤处抹:“有些疼,忍着,得把血瘀都推开才行。”
昀笙吓得直往后退:“陛下!我、我自己来。”
“你晚饭都没吃,哪里有力气?”
温礼晏将她腿抓住,不容分说推拿起来,竟然像是十分熟练的样子。
昀笙一边吸气,一边陷入万分的惊异中,怀疑自己是没睡醒。
天底下,怎么还有天子深夜探病,还亲自给臣下揉药的?
陛下也太不像皇帝了。
少年的目光专注,侧脸被琉璃灯的烛火笼出温柔的光晕,昀笙看得心惊肉跳。
“你放心,她以后不会这样了。”
昀笙意识到他说的“她”是谁,忐忑道:“陛下现在过来,贵妃娘娘知道吗?”
今晚贵妃娘娘是宿在兴庆宫的吧?陛下半夜起来,她能没知觉?
“她已经回去了。”温礼晏言简意赅,“嫌弃寝殿的药味太重。”
“……”
昀笙后知后觉,贵妃娘娘每次侍寝第二天,她来换药的时候,都没在寝殿里见过娘娘,因此直到昨天,二人才真正碰面。
原来是因为受不了药味吗?
可是,陛下和娘娘之间的相处模式,好像也怪怪的。
手指推拿开柔腻的皮肉,昀笙疼得倒吸一口气。
“陛下,若是让别人知道您给下官揉药,下官怕是十条小命也不够罚的吧?”
“还笑。”温礼晏没好气,“平时那么机灵,怎么不知道装个晕吗?”
“这样也行吗?”
“当然行,以前朕……”温礼晏忽而一顿。
“什么?”
“没什么,若是跪坏了可不是玩的。还有,你可觉得身上发冷?当心风寒。”
“没有,就是膝盖疼,陛下放心。”
“这个药留在你这儿,每隔两日抹一次。”
“陛下——”
昀笙望着他的侧脸,忽而生出一种冲动,想问他:难道他对其他臣下和宫人,也会这样关心,亲自抹药吗?
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别扭微妙。
“嗯?”
“……没什么,只是不早了,您别冻着。”
昀笙本以为,这件事情稀松平常,很快就过去了。毕竟她腿伤得不算严重,而贵妃娘娘惩罚一个小女官的事情,在宫里更算不了什么。
可没想到,没几日,便发现兴庆宫里少了几个人,又多了些生面孔。
“听说了吗?盛宜殿里伺候的小夏子,曾经在贵妃娘娘那儿嚼舌根,这才被赶出去的……”
“嚼的什么舌根?”
“谁知道呢?阿弥陀佛,咱们还是安分守己,好好做事要紧。”
陛下是头一等怜弱惜贫的好主子,寻常的小错,都被宽宥过去,宫里谁不巴望着能来兴庆宫伺候?
谁想到,泥人竟然也有脾气,还是发落了人。
何况陛下也不是无的放矢,随意发作,每个人处罚的缘由都一清二楚。
可早不罚晚不罚,偏偏是崔女官被贵妃娘娘罚跪之后,陛下的用意便耐人深味起来。
昀笙自然也听闻了,侍奉温礼晏药浴的时候,有些心事重重。
“你在想小夏子他们的事吗?”
陡然听到这一声,昀笙吓了一跳,抹着药膏的手,在小皇帝的背上打了个滑。
温礼晏扶着边沿慢慢直起身子,凑近而来。湿热的水汽熏到了昀笙的脸上,让她眼睛只敢往旁边放。
见他的手伸过来,昀笙几乎立刻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不光是因为你,也是为了朕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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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他越过她的腰侧,将药壶拿过来,熟练地敲了敲她额头:“时辰到了。”
“哎呀。”她连忙帮着兑药汁。
“你是朕的身边人,若出了事,谁来司药?身为兴庆宫的宫人,却忌惮贵妃甚于忌惮朕,有事只顾着为贵妃遮掩自保——朕如何能留他们?”
往年是因为他身子太差了,每天要把肉体上的剧痛忍过去,就已经耗尽心神,甚至不知道眼睛闭上之后,是否还能再睁开,自然没有余力去整顿这些。
可现在不同了。
温礼晏望着昀笙忙碌的身影,笑了起来。
自从有了昀笙之后,他的病情便犹如有神助,好了许多。
秋狝那一场动乱,虽然危险,却也让他看清楚了许多朝臣真正的偏向。
回来之后,他便开始有意无意地清理身边的人,暗中联系以邱太傅为首的坚定帝党。
到底在太后和萧相,为他铺满的天罗地网中,撕开了一些缝隙。
等昀笙忙活得差不多了,温礼晏忽而想到昨日折子上的事情,对她道:
“昀笙,宣平侯回京了。”
“……”她抬起头来。
宣平侯驻守北疆,非诏不得入京,上一次秋狝后,他忙着去清理顺阳王余党,之后就回雍州了。
但马上就是陛下寿辰,宣平侯要回京,也是情理之中。
明明只见过几面,可一听到这个名字,昀笙就觉得十分紧张。
“别怕,谢侯入宫那几天,你别乱跑,就留在兴庆宫。”温礼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他不敢乱来的。”
昀笙乖巧地点点头。
其实她觉得,宣平侯这样的大忙人,说不定已经完全忘了自己,但还是守在陛下身边,更安心。
“宣平侯这一次回京,只怕会多待上些时日。朕看谢家的意思,是想给他说亲。等到亲事敲定,再回北疆。
有谢家长辈在,他更不会如之前那样恣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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