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两个表哥都是我哥
谢新大小便喜到大姑家小住,就只为和伯平、仲平两个表哥相跟着这里那里地疯跑,伯平用自行车带着他到村南铺着细碎石子儿的两边栽有小小白杨树的乡村道路上骑行,他总是哼唱着那首“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牧归的老牛与牧童的笛声闪烁在他的口齿间,这些在谢新看来都是超现实的,冬天的北方的田野里又哪里来的牧童与老牛,况且北风的笑闹声不是极轻易地就能将小小短笛的声音吹得偏了扁了?!倒是“缤纷的云彩”要来的更现实一些,冬季的北方天黑得早,好像还只是玩儿了一小会儿,天便暗淡了下来,风变得更加的硬了冷了,一轮红通通的夕阳坠向了大地,西边的天空被染成了绛红色,就在这时晚霞出现了,白色的被西北风吹斜了的云浪在夕阳与晚霞的浸染中变了颜色,由深至浅形成了一条长长的云浪的色带,这样的云浪的色带有时是单独的一条,有时是两条或三条,夕阳,晚霞,云浪,在逐渐暗下去的西方的天空中生了出来,尽情地默默地展现,最后消逝在那里……那里是京东县城的方向,更远地方是北京城的方向,谢新的心中迷恋着这美丽的冬日晚霞,更暗自憧憬着那方天空下的城市和它里面为他所不知的人们的生活。
伯平作为大哥带着谢新四处游逛的时候,心情该是很快乐的,笑得尽情又轻松,他常乘打酱油买茶叶的功夫带着谢新到供销社去闲逛,那是这个乡的供销合作总社,那里的百货组和副食组是分庭抗礼地分别在两所高堂大屋里,百货厅里有浓烈的香皂与雪花膏气味儿,而副食厅则有着酱油和甜点心混合的气味儿,说不上好闻,但那柜台中油糕总是让谢新暗自流出口水来。伯平大约知道他的心思,总要省出几分钱来买上几块水果糖或是奶糖给自己和谢新,然后步行着说着笑着回家。
伯平最喜欢讲他们中学的事情,他睁圆了眼睛露着微黄的瞳仁投入地讲着,那时还没有上中学的谢新听得也极投入,伯平说中学老师都不太严厉,起码比小学老师要和蔼的多,讲完课留完作业抬屁股就走,到收作业时由学习委员或是课代表将作业收上来,精细点的老师还是要逐题判一下,粗心点的就只在作业后面写;一个“阅”字,表示老师看过了,就算完成了对你这本作业的评判,至于说这作业是自己做的还是抄别人的,他是懒得管那许多的。伯平笑着说他们班上有一个“傻帽儿”抄人家作文,结果被老师给逮着了,你猜怎么着,人家作文里的人名都一字不改的照抄过来了,能不被老师发现?!那“傻帽儿”倒也识趣儿,没过多久便不再做各科的最后一名而主动退学学瓦匠去了!伯平说自己语文还凑合,他说数理化是如何如何的难,他上课听不懂,做题靠蒙或是抄,考试更是抄,他说自己凭着这拿初中毕业文凭还是有信心的!说完他很轻松地笑了起来。
仲平喜欢狗,那喜爱的程度和老爹陈志忠喜欢鸽子的程度差不多。谁要是主动亲近他的这只黑色光亮的柴狗“黑子”,那比主动和仲平本人亲近还要让仲平心中欢喜;而谁要是踢它吓唬它,仲平便会怒容满面比欺负还要难受。伯平不喜欢黑子,他说他见过黑子吃屎,从那以后便对这只黑狗开始了冷漠与轻视,不过碍于仲平的脸面他几乎从来都没有过分地显示出来,仲平全瞧在眼里却也不可奈何。仲平一有闲工夫就带着黑子远远地跑到村子尽南头儿的运河边的树林子里去遛狗,尤其到了冬闲的时候,谢新来这里小住,仲平便兴奋地邀他一道去。他们带着黑子,穿过光秃秃的田野,连跑带颠儿地奔到长着粗壮白杨树的运河河边,冰封的河面如同一面大大的镜子一般映照着蓝天的影子,这里的河面比起南河来要宽阔不少,他们在冰面上助跑滑冰,塑料底的棉鞋极滑,所以在冰面上很容易就滑出去很远,但也容易滑倒,稍不留神就能摔一个“狗吃屎”,而黑子则一溜小跑,不一会儿便消逝在了冰面的尽头。
“二哥,黑子看不见了,没事吧?别回头让人给逮了去剥皮炖吃了!”谢新似着急又似玩笑地说道。
“别瞎说,黑子才没有那么傻呢!它撒欢儿去了,一会儿准回来!”仲平自信地嘟囔道。
果然,只一会儿功夫,天边的冰面上出现了一个黑影,它快速地移动着,一会儿就奔到了仲平的眼前。谢新忽然突发奇想,它拽着拴在黑子脖子上的狗链,半蹲着让黑子带着他溜冰,黑子在仲平的带领下冲在前面,偌大的冰面上三个黑点儿在慢慢地移动着,天地间静得能听到微微的风声,偶尔有老鸹从头上飞过发出“呱呱”地叫声,跑累了蹲在冰面喘气,谢新与仲平同时听到了远处冰面下传来了极细微却又清晰的“嘎巴”声,仲平说那是冰面断裂的声音,这么一大片的冰面,保不齐哪里会凹陷下去,于是就发出了这种嘎巴断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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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京东农村,入夜后静得瘆人也黑得瘆人,贼人也似乎更能得手,不要说几十斤的猪仔儿,就是上百斤的肥猪也可能一夜之间悄么声儿没了踪迹,主人家愁眉苦脸欲哭无泪。因此那时十家有八家养狗,而且大多养的是像黑子一样的柴狗,好伺候不挑食,剩饭剩菜全都吃,甚至连人的大便也不放过,在它们眼里那大约是蛋糕一样的美味。狗多了,难免会发生恶犬伤人事件,于是隔上一年半载乡里便组织“打狗队”,开着车挨个村地溜达,街上闲逛的狗或是野狗流浪狗打之,他们甚至有权利窜入传出狗叫声的人家去打狗。打狗队的成员大多是社会闲散人员或是二流子,没事都敢偷狗的主儿,这一进入打狗队,那不更是如鱼得水狗仗人势!光天化日之下见到狗,二话不说抡起大棒兜头便打,打得那狗惨叫声声顺嘴鼻眼处流出血来直至呜呼哀哉!打死之后将死狗往车厢里一扔,晚上剥皮烧起大锅炖了来吃。
黑子就是被这帮人给弄死的。还好,不是被乱棒打死,而是被吊到树上勒死的。仲平闻讯后流着泪疯了一般嚎叫着朝那帮人扑了过去,却一把被伯平死死拽住,说什么也不撒手,任凭仲平用手抠他用脚踢他!老爹陈志忠也严厉地命令仲平先回家去!不就是一只狗吗?!赶明儿咱再找一只不就得了!后来又上来几个身强力壮的老街坊帮忙,这才算把仲平拉回了家。为此,黑子没有被打狗队儿收了尸,本来想剥皮炖了吃的陈志忠一看儿子这样儿,不忍心也不敢这么做,老二的倔脾气一上来,那可不是好玩儿的,别再闹出点儿别的什么事儿来!于是,黑子被仲平、伯平哥俩儿找了个地方给埋了。但当天夜里,黑子就被挖了出来,终归没能逃脱掉被人剥皮下锅炖了吃的命运。
(四十四)嗜辣的仲平
仲平嗜辣,绿尖椒于他已经不过瘾,那红红的干红尖椒才更合他的口味。锅里放上菜油之后,将一把干红尖椒用热油煎了放进一个小碟子里,一顿饭他都能将它们给填布喽,他一根一根地收拾它们,一根一根地送入口中辛辣香脆的油炸干红尖辣椒被仲平仔细地咀嚼着,口腔被强烈地刺激着;及至被吞咽到了腹中,胃的柔软的粘膜被嚼烂后的干红尖辣椒与唾液的混合物更加强烈的触碰着烧灼着痉挛着。仲平的身体从里到外浑身上下起了火一般的灼痛,黄豆粒儿大的汗珠儿迅速地从脸颊与脑门儿乃至脖子上滋生了出来,看得旁人目瞪口呆伸长脖子吞咽口水,不知是被馋的还是被吓的。已经见怪不怪的陈志忠笑眯眯地瞧着二儿子,赞叹着点着头说了一句,“瞧我儿子,真棒!”于是回过神儿来的众人便也相跟着叫好赞叹。
冬季的农村家家户户在十一月初起白菜之前便把取暖的煤球炉子以及白铁皮烟筒什么的准备好了,而这闪动着蓝色火苗的煤球炉子就成了取暖烧开水与炒菜热饭的多功能工具,伯平则喜欢将满头或是窝头什么的炉台上烧烤,直到被烧烤得焦黄一股食物的焦香味儿飘溢了出来,他才流着口水得意地将馒头或是窝头用手掰开来放入口中,贪婪地将其嚼碎嚼烂之后再将其吞咽到腹中,连馒头渣都不会放过,吃完之后还要舔舔嘴唇唆唆手指。而仲平也将煤球炉子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他会将干红尖辣椒放到炉台儿上,像伯平烤馒头一样地烤他的干红椒尖辣椒。当众人被那飘动着越来越浓辛辣气味儿刺激得打喷嚏直呼辣眼睛的时候,仲平的眼中也会被刺激得流出眼泪来,但他的眼光差不多是欣喜和狂热的,对于这类食物的刺激与喜爱似乎已使这个十几岁的孩子变得疯狂了起来,被烤得焦黑的干红尖辣椒被逐个抛入口中,然后用比哥哥伯平嚼烤馒头或是窝头还要仔细地细细地却又是快速地将这种别人享受不来就只有仲平自己才能享受得了的美味儿咀嚼着,口中发出“吱吱”的声响,是干红尖辣椒被嚼碎发出的声音,还是唾液被烤干红尖辣椒刺激而像烧开水一般跳跃四溅而发出的声音,抑或是二者都有而发出的混合的声音?!谁能说的清楚,恐怕连仲平自己都说不清楚呢!仲平用被烧灼得发红的眼睛瞧了瞧,流着热汗微笑着对坐在炕沿儿上看他吃烤干红尖辣椒的已经被吓呆了的谢新说,“新,要不要来一个尝尝?”说罢捏了两根烤干红尖辣椒走了过来,谢新被吓得直往后缩,连连摆手口吃地说道,“不,不要!我不吃不吃!会被辣死的!”谢新想着自己被辣呛得满眼流泪口中如爆炸一般被烧灼,舌头上下左右内外翻飞恨不得将其割掉方才解得痛苦的模样,直是变得脸色苍白浑身打颤心中充满恐惧。
仲平终是没有再朝谢新走过来,倒是在一旁看二儿子吃烤干红尖辣椒的陈志忠笑眯眯地“轻蔑”地咕噜了一句,“胆小鬼!”既而又用赞叹的眼神看着吃得兴奋如同表演杂耍一般的二儿子仲平。伯平起身拍拍屁股走了出去,谢桂华木然地跨坐在半个大号竹子做成的炕沿儿上,不知道是该像丈夫陈志忠一样给二儿子赞叹加油还是该制止这种不着调的行为,也不知道是该笑呢还是不笑,于是便只有木然地坐着脸上却现出了愁容,为什么发愁呢?有什么事儿让发愁呢?她真的说不上来,但有事没事儿呆坐在那里时那愁容便如影随行地来了,赶都赶不走。
那时的谢桂华只有在妹妹明月来看她的时候才是最愉快最安心的时候。那时明月也已经嫁到了果园村,就在胡庄村的东南一二里地的地方,虽然离得近但也难得走动一回,因此明月对于谢桂华而言似乎真成了天空中的那一轮满月一般令她心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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