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令重新回到殿上的时候,身后跟着一连串的小宫女,个个都端着托盘。
在众人打量的目光中,托盘被送到了对应的人跟前。
太皇太后正听提前回来的苏麻喇姑说话,垂眸瞧了一眼放在跟前的托盘。
康熙笑道:“孙儿知道,皇祖母身子骨好,还是能吃一点冰的。”
太皇太后用手碰了碰头一个托盘里的茶瓷,那茶盏是有些冰意,后头的一个就是温温热乎的。
一旁的苏麻喇姑笑道:“太皇太后与各位娘娘们容禀,这吃茶也是有些讲究的。奴才去瞧了,倒着实有些新奇的巧思。”
又看向瑶令,“既是你做的,怎么这时候还害羞起来了?还不给各位主子介绍介绍?”
瑶令是宫女敛眉静立的姿态,苏麻喇姑说了后,她却也是大大方方的站出来。
笑着说道:“奴才是个笨人,当不起姑姑说的新奇巧思。这也是奴才原先在家的时候作弄出来的笨法子。”
“奴才家里到了夏日,阿玛和额娘也是不许奴才兄妹姐弟几个吃冰的。可奴才嘴馋,管不住自个儿,总想吃冰,又怕坏了身子。就想着先吃冰茶,然后饮了热茶,欺骗身体假装自个儿没吃冰。”
“这肠胃虽是喜凉的,但又是最怕着凉的。温温热热的暖着它,会更舒服些。奴才用这个法子,倒是极少生病的。”
她说话的时候,殿内的主子们已经开始品尝了。
没得茶的就吃些点心果子看热闹。
小阿哥们早就叫带到偏殿凉快去了。
荣嫔惠嫔宜嫔身体好,个个能吃冰茶,照着这法子一吃,竟果真是不错的。
宜嫔笑问瑶令:“你还懂医?小小年纪,这养生的法子倒是不错。”
瑶令规规矩矩地道:“奴才不懂医。奴才就是嘴馋又不想生病。”
宜嫔也是爽朗,听着这话就笑开了:“这宫女好生有意思。”
她眼波流转,直往康熙那边看,也丝毫不在意旁人如何目光。
太皇太后身子骨虽不错,但这两年夏日里也不曾碰过冰茶的,她是能吃一点,但平日里太节制了,这会儿尝一口,又叫那热润的茶滚一滚肠胃,竟也将夏日的馋虫抚,慰了一番。
看向瑶令的眼底有柔和,却也不多:“你这是唆使皇帝投机取巧。”
康熙佯做生气:“皇祖母。您这样,以后孙儿再有好东西就不孝敬给您了。”
太皇太后笑道:“皇祖母哪有那么贪心,还贪图你的好东西了?”
“不过怕你吃冰多了,身边的人不尽心,倒叫你受苦。眼前有个尽心尽力的,也不至于那么粗手笨脚的。但太绵软了也不成。得记着谁是主子才行。”
康熙只含笑听着,并不搭话。
太皇太后慢慢道:“才说了不管你的,怎么又说教上了。”
一殿的人都安安静静的,都知道这对祖孙话里有话,不敢随意插嘴。更怕自己说错了话。
向来感情融洽的祖孙似乎也在机锋相对,却又唇齿相依。
康熙认真道:“孙儿这里,肯定少不得皇祖母的提点和管束。”
太皇太后垂眸半晌,倒笑了,一下子看向瑶令:“你既说自己嘴馋,又说自己笨,想来还需历练。这些年,苏麻喇姑倒是调教出好些人来。你有差事在身上,不便总到后宫来,就叫个人去你身边,好好教教你。”
“皇帝觉得如何呢?”
康熙微微一笑:“听皇祖母安排。”
众人都散的时候,太皇太后叫住庶妃戴佳氏。
和她说了几句话:“你身子重,如今天热,就不必出来了。好好将养,给皇上生个健健康康的小阿哥。将来你自己的日子也能立起来。”
戴佳氏点头应是,沉默离去。
宜嫔几个送了贵妃走远,看见戴佳氏独自回永和宫去的背影,不由得都唏嘘几分,宜嫔笑道:“今儿过来还以为是看戏的,却不想也成了戏中的人。咱们倒是还好,只怕永和宫里的那一位,现在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吧。”
惠嫔道:“皇上这一回,很不一样。”
为了一个御前奉茶的小宫女,太过于兴师动众了。
荣嫔看她一眼:“今儿这出戏,看来你没看懂。”
说完便走了,留下惠嫔气得脸都红了。
外头嫔妃们议论,慈宁宫中,太皇太后也和苏麻喇姑在议论瑶令。
“你瞧着如何?”太皇太后阖目养神。
苏麻喇姑道:“眼准,手稳,心也宽。不骄不躁的,哪怕听见了那么多的人喜好也丝毫不乱,能预备下那么多的茶点。怕是比永和宫的那一位当年还要强些。”
太皇太后道:“她当年进宫两年就动了心思,费尽心思到了如今。今儿这一个,可不像她当年,处处显摆自己的伶俐。难怪玄烨在两个里头要偏着杭佳氏些。”
苏麻喇姑斟酌着道:“皇上也许,还没有动太多的心思。”
太皇太后道:“不是他没动心思,是杭佳氏没开窍。一口一个嘴馋,一口一个笨,能到玄烨跟前伺候,还特特带来我跟前助她过了这次风波,借我的口给她扬名的,能真是个笨蛋?”
“宜嫔说得对,这丫头有意思。”
太皇太后道,“杭佳氏是正白旗,你给她送个两黄旗出身的嬷嬷去。皇上动了心思就不会轻易放过,早些预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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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令总觉得从慈宁宫出来,康熙似乎就有些不高兴了。
好像比去之前更不高兴一些。
瑶令心里就很纳闷,明明在殿里的时候,他重新喝到冰茶,心里明明是很开心的,不许吃冰的禁令也解了,瞧着要不是需要维持帝王仪范,那嘴角都要勾起来了。
怎么出来反而不高兴了?
瑶令百思不得解,只得小心伺候。
她也敏锐的发现,自己跟着去了一趟慈宁宫,得了太皇太后的另眼看待后再回来,这众人待她的态度显然也不一样了。
这有意无意的退让恭敬,像是她成了御前除梁九功外的第二红人了。
就连赵昌都要更客气些。
人人都敏捷的发现万岁爷心情又不好了,自动自觉的往梁九功和她身后躲,让她和梁九功去直面帝王的阴晴不定。
但康熙一直不曾发作。
瑶令便只做不知,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到了时辰估摸着轮值的宫女来了,就端着托盘准备退下去,换人再来给康熙奉茶。
结果本来榻上批阅奏折的康熙抬眸,瞧了她一眼,手里的朱笔也未搁下,就淡声道:“这就走了?”
对上瑶令的眼神,康熙道:“朕今日,难道不是替你解决了天大的麻烦?一句谢恩都没有?”
“前儿个得了赏赐,不还叩谢隆恩了?”
瑶令其实真的有些摸不清康熙的态度。
说起来,这位主子爷并不是那么的难伺候,御前侍奉两年,瑶令渐渐摸清了原则和底线,给自己打造了十分舒适的工作环境。
明明这两年都好好的,怎么这个月就开始变了?
“奴才叩谢万岁爷,救奴才于水火之中,还奴才以清明安定。”但康熙这话也没有错,他确实是替她解决了天大的麻烦。
事情不依不饶的闹到了太皇太后跟前,若无康熙今日带她前去,那她之后少不得要被太皇太后提审,真到了那个时候,就少不得一番磋磨了。
小丫头真心实意认认真真的磕头,康熙却又不痛快了。
“你为什么不能争一争?”
康熙的话问的瑶令一愣。
康熙紧接着道,“为了留在朕的身边,不值得你争一争吗?”
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还心平气和的,只管用茶的先后顺序暗算,结果被人不要脸的闹大了,反而将自己陷入麻烦之中。
这丫头,当真是一点都不会仗势欺人吗?
瑶令只能尽量忽视掉殿内明里暗里的许多目光。
还好宫规甚严,梁九功很有些手段,乾清宫的事是不许传出去的,否则这话传出去被人误会,她就活不成了。
瑶令小心翼翼地道:“奴才今儿在慈宁宫中,并未给万岁爷丢脸。”
反而还出色的完成了任务,没有辜负康熙的一片苦心。
这就是争了。
在宫里,做奴才的,还能怎么争呢?
康熙想起她说的,奴才嘴馋又愚笨,不由得冷哼一声:“你敢给朕丢脸试试。”
瑶令规规矩矩低头,表示不敢。
后有外地急报,康熙没空再与瑶令说话,终是放她走了。
轮值来的宫女也再未被替下来,而是终于能踏踏实实的备上康熙的夜里和晨间的膳食茶水了。
拆急报的时候,康熙随口与梁九功道:“这就不是个笨的。你别插手太多。她就得有个人磨磨她,把性子磨出来就好了。”
梁九功忙道:“奴才遵旨。”
他是心想,万岁爷您不开口,奴才怎么敢擅自做主?这往日里,宫里就只见过要把人的性子给磨没了的,谁见过要把性子磨出来的呢。
杭佳氏刚来的时候,小小的一个,模样也漂亮,嘴也甜,那会儿内务府就觉得她出身也不错,就给送到了乾清宫来。
眼瞅着两年过去,叫宫里的御前的规矩浸润了个透,人是越来越标致了,越来越懂规矩了。结果万岁爷倒不欢喜了。
还想把这小娇花似的可人小丫头养的更肆意些。
可真要是那样了,这后宫里顶头的那几位哪还容得下?